他刚刚在席间亲眼看着顾以灿编,没上手前觉得应该不难,可上手以后,柳条在手上完全不听使唤,折来折去,别说是鸟儿了,连个最简单的蚂蚱都折不出来。
“不应该啊。”
谢应忱微微蹙眉,他打小有好几个太傅教学念书,又有先帝手把手的带着,他学什么都快,几乎一眼就懂,过目不忘。
怎么连只蚂蚱都编不出来呢?
咦?
柳条在反复翻折下,终于出现了折痕和柳丝,用不成了。
谢应忱放下,又重新挑了两根,这一回,勉强编成了身体的轮廓,但有些松松垮垮,他的手一用力,“咔喳”,柳叶断了。
继续。
怀景之挑亮了油灯,又看了一眼外头的天色,提议道:“公子,要不属下让人去逮只活的回来?”
十月天冷,蚂蚱不太好逮,但也不是逮不到,一晚上的工夫也差不多了。
谢应忱放下了手中柳条,默默抬头看他,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一遍,看得他心里发毛。
谢应忱:“难怪你娶不上媳妇。”
怀景之:!
公子,你说这话,可是有点扎心了啊。
又试了几遍,依然只能勉强编成身体,书案上堆着的柳条已经少了一大半。
咚咚咚。
黑夜中敲响了三更的铜锣声。
“公子,您该睡了。”怀景之笃定道,“您再不睡下,属下明天就要去镇北王府告状了,要是让顾大姑娘知道……”
谢应忱默默地放下了柳条。
刚要去休息,庭院里响起了匆匆而来的脚步声。
“公子,是秦沉。”
毛毛躁躁的声响他一听就是秦沉。
也确实是秦沉,秦沉刚从青州回来,这个时辰城门已关,但谢应忱在他临行前给过他一块令牌,他再晚回京也能进城。
他本来以为谢应忱睡下了,也就过来书房看一眼,没想到灯竟然还亮着。
“公子。”
他叩了两下门,随着一声“进来”,推门而入。
“公子,您竟然还在。”
“今儿怎么这么晚都不睡,顾大姑娘要是知道您就完了。”
谢应忱:“多嘴。”
他乐呵呵地讨完了嫌,又站好了,抱拳见礼道:“太孙殿下,末将不负所托,从青州回来了。”
谢应忱抬了抬手:“坐。”
说完他又补充了一句:“今日是意外,不许和夭夭说。”这话是对着怀景之说的。
秦沉一路上风尘仆仆,身上又是灰尘又是泥,快马加鞭都需要七八天的路程,他五天就跑到了。他瞧着还精神的很,眉飞色舞道:“公子,青州的疫症已经控制住了,多亏一批批药丸送的及时。”
光靠京城赶制药丸供给一州百姓肯定是不够的。
在最初的那一批药丸后,谢应忱就命太医署去了翼州,招募大夫和医馆学徒,除了朝廷会给予一些银子外,顾知灼额外还答应了给这些医馆两个验方,都是秘方。有这条件在,报名的医馆趋之若鹜。
谢应忱还动员了一些大商贾,以允许其子弟参加科考为条件,让他们采买相应的药材。
商为九流之末,在大启是不能靠科举入仕的。因而哪怕谢应忱只是答应给每家三个名额,也足以让他们疯狂。
商贾,尤其是那些产业遍及大启的大商贾,他们的人脉和门路都极广,源源不断的药材送到京城。
除了最开始药丸供应不足,一丸难求外,到后来,青州上下每一个人都能得到药。
秦沉去青州,他的差事只是护送和分发药丸,不涉地方内政。
秦沉把当地的情况说了,又道:“……属下离开青州时,连续三天没有因疫症死亡的了。”
谢应忱颔首,垂眸思忖。
说完了正事,秦沉讨了杯茶,又眼巴巴地盯着桌上的点心。
“自个儿拿。”
好嘞!秦沉狼吞虎咽地吃了好几块,差点没噎死。
缓过一口气来他又说道:“公子,我在青州看到有好些百姓都为顾大姑娘立了长生牌位。尤其是五江府,顾大姑娘在义和县救的人就有来自地五江府,那家姓张的给大姑娘立了生祠,周围的人家都去那儿供奉。”
他们都说,要不是顾大姑娘,这回还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想想就后怕。
“公子,青州乱,属下刚去时,还有人趁乱生事,教唆一些青壮年冲击官府,杀人抢粮。结果一把火一放,风一吹,整着烧了好几条街,死了好多人。”
他摇头叹了一声,想到什么说什么:“沈督主一来,没多久,青州上上下下乖的不得了。这手段,难怪他这把椅子坐得稳稳的。”
沈旭出京前,谢应忱就修书给了秦沉,让他在青州一切都只从沈旭安排,以免政令不一,闹出什么乱子来。
“沈督主一到青州,就先杀了一批,连罪名都是现编的。 ”
来迎他的,说抛下政事,逢迎献媚。
没来迎他的,就说对他不敬,图谋不轨。
反正都该杀。
谢应忱淡笑,沈旭刚到青州没多久,弹劾他滥杀的折子都快堆满案头了。
但正像他临走时,谢应忱答应过的那样,所有的弹劾折子,谢应忱尽数都挡下了,也没有干涉过他在青州的所行所为。
“后来,属下才知道,沈督主杀的那几个全都是该死,有贪腐了朝廷赈灾银子的,有阳奉阴违耽搁救人的,也有趁机揽财,抢夺民女的……沈督主肯定是觉得一个个按罪处论,审案断案太费时间了,直接杀了干脆,还能震摄其他人。”
秦沉一开始没有看懂,也是后来慢慢明白的。
也确实够震慑,血流到一百人以后,沈旭说一,再没有人敢说二。
他交代下去的差事,没有人敢拖延,生怕他一个气不顺,不审不问地杀了再说。
“一个个乖的跟群兔子似的。”
怀景之又看了一眼天色,认命了,公子这十有八九得通宵。他让人去煮一碗安神汤来,顺着他的话尾道:“沈督主是相信公子的承诺,才敢这么干。要不然,这每一件事都是把柄。”
谢应忱转动着玉板指,思忖片刻道:“沈督主什么时候启程的?”
“比属下晚了一天,不过,他也不赶路。总得还要十天八天才能到。”
不但不赶路,他出行的排场之大,让秦沉看一次咋舌一次,哪怕到了青州这地界,也没受一点苦,哪怕自己,吃不好喝不好。秦沉忍不住掬了一把泪。
“景之,研磨。”
“是。”
谢应忱很快修书了一封,又拿出一块令牌,这块令牌让怀景之也为之一惊。
“秦沉,你再跑一趟,把这两样送去给沈督主。”
秦沉双手接过。
“回来后,也不用回京了,直接去千机营的军营待命。”
秦沉先前已经调到了千机营任校尉。
他抱拳应命。
他三两口把桌上的糕点全塞了嘴里,谢应忱把一壶茶都递了过去,他一口气全喝完了,又蹭了一碗刚煮好的安神汤,也不等天亮,连夜匆匆出城去了。
这一去,足足三天。
等秦沉再回来的时候,又是大半夜,他还带回来了一把伞。
“公子,沈督主让属下带回来,是青州百姓地给顾大姑娘的万民伞。”
“万民伞?”
说是伞,实则展开有如华盖,伞下垂下的一根根布条,有宽有细,五颜六色的,既有昂贵的绸缎,也有普通的麻布。
每一根布条上头,或是写了名字,或是按了手印,光是这些布条就足有几百根,每根上头至少有数百个名字或手印,写得密密麻麻。
万民伞,带来的是万民的祈愿。
这是夭夭的功德。
“备车。去镇北王府。”
这都快五更了!怀景之迟疑着,话还没有说出口,谢应忱抱着这把万民伞,匆匆出了门。
谢应忱在镇北王府常来常往,对府里上上下下都和气的很,太夫人更是喜欢他到不行。
哪怕大半夜来,门房也乐呵呵地把他迎了进去,连问都不问一声。就跟自家主子偶尔晚归一样,都不用下人通禀带路。
沿着青石板小道刚走到仪门,冷风当头一吹,谢应忱终于意识到,确实是太晚了。
他失笑着摇摇头。
是先回去,明天再来?
还是先去花厅坐坐?
一来一回地耽搁时间,谢应忱索性拐了个弯往最近的花厅走去。
“公子!”
蹬蹬蹬的脚步从仪门的方向传来,步履生风。
第198章
“公子, 你怎么来了。”
顾知灼欢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