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越的琴音如流水,舞姬们在殿中翩翩而动,裙摆飞舞,水袖飘扬。
承恩公坐在下头打着拍子看得起劲,一抬头见到皇帝走了,他的眼珠滴溜溜打了个转,也悄悄地跟了上去。
酒过三巡,陆续有人出去更衣。
除了晋王多看了他两眼外,承恩公的动静并没有引来多少人的注意。
他出了正殿,叫了一个小内侍问了一句,小内侍领他到了偏殿。
“皇上。”
他追上了皇帝,亲昵地叫了一声:“姐夫。”
“我来我来。”
承恩公到皇帝的另一边去扶他:“许久没见到姐夫,我、我……臣太想您了。臣日日都惦记着您,生怕您受了委屈。臣又见不着您,只能让姐姐……让皇后娘娘给您带话。”
皇帝拍了拍他的手,他这小舅子,还真是个实诚人。
“皇上。”
承恩公左看右看:“皇后姐姐与您说了吧?”
承恩公觉得应该是说了,不然也不会定下十月十四为三皇子大婚。
皇帝颔首。
那就好。承恩公放心了,低着声音道:“姐夫,太孙他连火铳都弄出来了,再不动手,我们连动手的机会都没有了。”
皇帝心思沉重,不发一言的往前走。
“姐夫……”
承恩公跟在他身边,一声声的“姐夫”套着近乎。
皇帝其实没有完全下定决心,这一动,他就再没有退路了。
“朕先与多棱谈谈。”
“姐夫,我和大王子谈妥了……”承恩公没来得及往下说,有巡逻的金吾卫路过,他又立刻把话咽了下去。
“皇上。大王子就在前头的偏殿里。”
李得顺恰到好处的开口,让人推开了偏殿的门。
一股浓郁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承恩公往后头缩了缩,自打亲眼见到谢启云死在面前,他闻到血腥味就有些作呕。
“皇上。”太医见他进来,赶紧见礼。
“大启皇帝陛下。”
多棱坐在太师椅上,衣裳解开了一半,露出了赤裸的肩膀。太医已经用刀子划开了皮肉,小麦色的半边肩膀血肉模糊,为了止痛,太医还在伤口的附近用了银针。
“大王子伤得如何。”皇帝问道。
“弹丸已经取出来了。”
太医擦了把额上的汗,给皇帝看弹丸。
他学医这么久,还是第一回处理火铳的伤。割开皮肉后,弹丸附近灼烧的厉害,所幸没有打中骨头,不然这只手肯定得废。
这些他没有细说,只道:“臣还要把灼烧过的肉割掉,再上药包扎。”
皇帝搭着李得顺的手走了进去,在一把太师椅上坐下。
李得顺把其他伺候的人都打发了下去,只留下了两个太医。
“大启皇帝陛下。”多棱板着脸,不带任何情绪地说道,“太孙有此等利器,皇上是想哄我们送命吗?”
“大王子,您误会了!”
承恩公本来想说,他们也不知道之类的,话到嘴边总算是聪明了一回,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就算没说出口,多棱也听出了话外之音。
有意思。
蠢货!皇帝在心里暗骂了一句。
他这小舅子听话是听话,忠心是忠心,就是太蠢。
他这样岂不是在明晃晃的告诉多棱,火铳是谢应忱的,连自己这个皇帝也是第一回见。
这样一来,多棱若是想要火铳就得去交好谢应忱。
谢应忱为了皇位向来是不择手段的,多棱一去交好,他肯定会应。有凉人助力,他岂不是就能逼宫了?!
如今由不得自己再迟疑。
不是谢应忱死。
就是他死。
皇帝也看不见多棱的伤,面对着他,意有所指道:“大王子。这趟迎亲仓促,聘礼备的不够郑重。在大启民间有风俗,若夫家特别满意亲事,也可以在三朝回门时再额外补送一份聘礼。”
“珈叶公主是朕的儿媳,璟儿亦是朕最中意的嫡子,聘礼再多也不为过。”
他这话中含了几层意思,多棱听懂了,若有所思。
太医执刀的手抖了一下,剜下了那块灼烧成焦黑色的肉。
唔。哪怕用了银针止痛,血肉生生挖下来的痛楚还是让多棱痛的发出一声闷哼。
承恩公打了个哆嗦,一看这块挖下来的肉就想到了谢启元。
“皇、皇上,臣出来的太久,怕是会叫太孙盯上。”
皇帝抬了抬手。
承恩公连忙躬身退下,只听到背后多棱在说:“大启若愿补上聘礼。我大凉也不会亏待了珈叶……”
一个西凉蛮夷,还挺会打机锋的。承恩公心想,能说妥就好。
待散席后,自己再找晋王一起去拜访一下大王子。
离十月十五没有几天了,得早做准备。
承恩公想着走了出去。
一踏出门,扑面而来的风立刻吹散开了萦绕在鼻尖的血腥味,他长长地呼了一口气,正要关上门,他想起了一件事,问道:“皇上,臣想请皇后娘娘给念儿指门亲事……”
皇帝:“孙念看上了哪个?”
“是王家子。”
“王家子?”皇帝迟疑了一下,但也实在没有精力去管这种小事,“你让皇后好好和丹灵说,让丹灵让让,别闹得太难看。”
承恩公赶紧谢恩,又轻声关上了门。
皇上答应就好了。
承恩公这下是真的神清气爽了,脚步轻快地回了殿中。
舞伎正拢起水袖,莲步轻移的退下,又有怀抱着古琴的乐伎上来。
承恩公随着乐伎一起进来,乐颠颠地把皇帝的意思和皇后一说,就坐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
反正有皇后姐姐在,念姐儿的亲事肯定不愁。
皇后略有所思。
她本来是想问过皇帝,直接赐婚就行了,谢丹灵这丫头脾气坏得很。
皇后目光扫过去,没见着谢丹灵,以为是去更衣了。没想到足足过了半个时辰,都快散席了人才回来,三五人簇拥着走了进来。
他们是去试枪的。
顾以灿心痒的很,这把刚做出来的时候,他人还在西疆,这是第一回见到。
他迫不及待问谢应忱借来了火铳,就领着妹妹和表姐从席上溜走了,结果试完发现射程不行,还不到一石弓的一半。
“百步内,论准头和威力是火铳更胜一筹,但在百步外,还是得靠连弩和弓箭。”顾知灼低声道,“需要再改进。”
为了连击,减少了火药的量,又缩短了枪管,影响了射程。
不过,他们不知道公子手上有多少把这样的火铳,是不是配了一营。这就足够让人心生惧意。
嗯嗯。谢丹灵试过两枪,过足了瘾,手臂也震得隐隐有些发胀。
“五公主。”
刚入席坐下,皇后身边的大宫女便从后头缓步走到了谢丹灵的身后,低声道:“五公主,娘娘让您过去说说话。”
谢丹灵正让小表妹给她揉手臂,闻言暗暗叹了口气。
“我去去就来。”
谢丹灵拍了拍衣裙上的猫毛,磨磨蹭蹭地过去了。
“母后。”
见过礼后,谢丹灵坐到了皇后的脚凳上,双手放在膝上,嘴角弯起一个完美的弧度,安静温柔。
包括谢丹灵在内,年长的公主也就三人,大公主被圈禁,二公主和三公主早夭,四公主母妃位份不高,她来了后一直在珈叶跟前,小意奉承。
皇后就着琴音轻轻打着拍子,仿佛叫她来只是为了听曲子。
顾丹灵心不在焉地往下看,顾以灿不知何时跑到了谢应忱的旁边,一边说话,一边用手指沾酒,在条案上画着什么,卫国公仗着脸皮厚,也挤了过去。
偶尔有“火铳”之类的词飘起,又被乐声压下。
一曲毕。
皇后夸赞了几句,说了一声:“赏。”
伎子纷纷抱琴谢恩。
皇后回首柔声问道:“丹灵,本宫让你学的曲子,学得怎么样了。”
一说到弹曲,谢丹灵就不乐意了,她温婉一笑,说道:“没学好,白费了皇后娘娘您的一番苦心。”
“母后,您瞧女儿这手。”谢丹灵抬起手来,纤纤十指,白皙修长,“太笨了,琴弦都拨弄不开。母妃说,让我弹琴就是在糟践琴。”
“你呀。”皇后点了点她的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