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来。
顾白白带着顾知灼兄妹俩一同招呼,把他领到了自己在外院的住所。
顾知灼打量着他的眉眼,面色苍白,气虚体弱,他抱着一个长的木匣,露在外头的双手有好些薄茧,手臂很瘦但有力。三婶母总说,她的兄长不似父也不似母,更似老国公,生得有些平平。
坐下后,陆今宜慢吞吞地道:“我和阿白的关系,言谢就太生疏了。”
金银,顾家也不缺。
“这是我花了十年的功夫完成的,应该会对顾家有用。”
第82章
陆今宜亲手打开了木匣, 躺在里头是一个相当厚的卷轴。
顾知灼眉眼微动。
再看陆今宜,他手上的薄茧全都在指腹两侧,时时用笔才会产生的。
三叔父说过, 陆家舅父擅作画。
这是画?
“阿白,你打开看看。 ”
顾知灼和顾以灿交换了一个目光, 两人同时上前, 把卷轴从木匣里拿了出来,卷轴很重,他们俩一人拉着一头,顾以灿一步步地慢慢后退,带着卷轴缓缓展开。
“这是……”
卷轴展开后,长度足有这个厅堂这么长, 兄妹俩一人一边,站在了厅堂的两侧。
这是舆图。
顾知灼目露惊叹,舆图太宝贵了,越是精妙的舆图就越是难得, 而这张舆图, 乍一眼看去,上面山山水水要明显比顾白白书房里挂着的那一幅精细许多。
有山有水,有城镇, 有村落,旁边全都标注了名字。不似寻常的舆图,仅仅只画了寥寥几笔, 这上头连每个村镇的大致形状和周围的溪流小路, 全都画上了。
顾白白看得惊叹不已,不禁赞道:“兄长真是一双巧手。”
陆今宜腼腆地笑了笑。
他不擅与人交往,情志全都寄于画中。
他十三岁起, 就带着几个老仆,出京游历,先是跟着一些游志走,后又一笔笔地补充着游志。
每到一个地方,他会把走过山川河流全都画下来,留作纪念。
后来婚事不顺,他年岁渐长后,也不能随意出京了,就开始只在京郊走走,最多也就去过翼州。他走过翼州的每一个村落,每一座山,每一条河,让老仆们帮着丈量,足足十年,完成了这副翼州舆图。
顾知灼的心里痒痒的,叫了个小厮过来,拉住她那头的卷轴,自己颠颠地跑到前头去看。
她从左看到了右,又从右往回看,啧啧称奇。
“陆舅父,这里是京城吗。”
顾知灼会看舆图,一下子就找到了京城的所在。
“是的。”
“这条小道……”顾知灼凑近了看,她不敢用手碰,只向顾以灿招了招手,问道,“哥,你过来。你见过这小道没?”
顾以灿从前惯爱带着一伙纨绔们在京郊跑马,去过的地方比她多多了。
顾以灿也把卷轴给了小厮,跑到她跟前,两个人头碰头一起看。
顾以灿用手摸着下巴,仔细回忆了一下:“没。”
陆今宜在一旁说道,“从京城出去以北,有一个专门卖凉茶的小摊,这个小摊已经有十五年了,从这个小摊后头走,是一条河,河畔荆棘丛生,穿过荆棘丛,就会有一条小道。”
河和荆棘也全都画在了舆图。
而陆今宜甚至连看都不用看,就能娓娓道来。
他的语速缓慢,指着舆图慢悠悠地说道。
“这条小道我走过,可以直通翼州的大凉山。”
陆今宜又点了点大凉山的位置。
画舆图最重要的就是精准。
他几乎走过了京畿和翼州的每一个角落,画过的画堆了两个库房。
两兄妹没有声音了,他说完一抬眸就见他们俩正用两双相似的凤目看着自己,眼中亮晶晶的。
“陆舅父,您真厉害。”
“陆舅父,这里是不是有一条暗湖。”
“陆舅父,这里竟然有个小村子,我都不知道!”
“陆舅父,您这双手堪比黄金。不对,黄金都比不上您!”
顾家的孩子夸人都是夸得这么直白的吗?
陆今宜腼腆极了,苍白的面上浮起了两朵绯色的红晕,一直红到了耳后根,语调更慢了:“我也是……走了好几遍。有些小路,暗河,其实不难……发现的,多走走多问问附近的老人就行了……我只是画出来而已。 ”
顾白白正盯着图上西山大营的方向。
这张舆图连西山大营的布防和附近村落的地形暗河全都画上了。
若非他和陆今宜很是熟悉了,知道他只是寄情书画完全不会去想别的,怕是真要以为这幅是谍画。
难怪这幅画,用了他十年。
有这样一副舆图在手,至少能抵千军万马。
甚至可以利用翼州的一些暗道小路,小批小批地从北疆调兵。
顾白白眼帘低垂,应和道:“你们陆舅父心细的很,上回在北疆给我画的那张山水画,让我们打了一仗以少胜多的全歼战。”
“不是不是。”
他真的只是随手一画,给阿白赏鉴的,结果阿白非说他至少救了三万将士的命。
顾家两个孩子的眼睛蓦地更亮了,陆今宜的耳后火辣辣的烫。
自己的脸肯定红了。他僵硬地转移话题:“阿白,本来想做你的生辰礼,如今先当作谢礼吧。等你生辰时,我再备上别的礼。
“兄长,”顾白白只笑道:这是给你外甥的洗三贺礼,哪是什么谢礼。”
陆今宜呆了呆,不由一笑。
他们两家的关系,说谢礼什么的也太生份了。
“对。是给煦哥儿的。煦哥儿可还好? ”
陆今宜膝下空空,妹妹的一双儿女和他自己的没什么区别。
“好着呢。”顾白白心底柔软极了,“多亏了真人。”
顾白白终于从舆图上抬起头来,把当日的惊险说了一遍,陆今宜听得双手发抖。
他气极,但又说不出一句脏话,说来说去就是“可恶”,“过分”,“太坏了”什么的。
“兄长,往好的方向想,你也是因祸得福。”
顾白白瞧着他鬓间有些花白的头发,他还不到而立之年,这些年的郁郁不得志,在他眉角添了好几道细纹。
如今许是终于成功的摆脱了“驸马”这两个字,陆今宜面上终于多几分笑,尤为儒雅。
陆今宜突然来了一句:“那些人我都放走了。”
他说的是那些面首。
顾白白走后,宫中也不知道是出于补偿,还是仅仅为了些脸面功夫,送来了一大堆的赏赐,金银皇庄不说,还有那二十三个面首的契纸,意思就是由他自行处置。
他把契纸都给了大管事,吩咐他还给他们,并且帮他们削了贱籍,至于以后是走还是回公主府,就与他无关了。
顾知灼和顾以灿还凑在舆图前面絮絮叨叨,找一些平时完全没有注意过的小路,山道,暗河什么的,又说着明天去看看云云。
顾白白收回目光,含笑道:“兄长要去瞧瞧煦哥儿吗?”
“好……”
陆今宜答应完,琼芳在外头禀说,“姑娘,丹灵公主来了。”
啊?
丹灵表姐来了?顾知灼脸上一喜。
已经好长时间没见丹灵了,顾知灼依依不舍地告退,脚步轻快地跑向仪门。
远远的,她就见到谢丹灵靠在马车上,百无聊赖地把玩着一个礼盒,见到她过来,也只是懒懒地别过头,一副很不开心的模样。
“丹灵表姐。”
顾知灼熟练地挽上了她的胳膊就开始哄:“你是专门出宫来找我玩的吗。我就知道你最喜欢我了。”
语调甜丝丝的,语音还往上翘,听起来又乖又甜,谢丹灵板着脸孔有些松动,眉眼间跳跃起了一抹好心情,仿佛是在说:别停,接着哄我。
“我不是故意不去找你的,只是我现在要是进宫,会被打出来的。”
谢丹灵嘟着嘴,头靠在她的肩膀上,随手把她的面纱拨开。
“你今儿怎么出来了?”
光明正大出来的!一说到这个,谢丹灵心情甚好:“皇后娘娘被骂了,她现在没精力来管我。安国公府送了好多面首,说是大皇姐孝敬给皇后娘娘的,父皇骂了皇后不要脸,连公主的闺房事都要掺和,一点也没有母仪天下该有气度什么的。”
“父皇让皇后娘娘把凤印交出来了,现在是我娘和贵妃娘娘一同协理六宫事。”
“所以!本公主可以出门啦!”
说到这句,谢丹灵双手高举,得意洋洋。
顾知灼连忙配合地直鼓掌。
谢丹灵的气来得快,消的也快,她在她胳膊上一挽,一边进仪门,一边说道:“我娘让我来送洗三礼。父皇同意的。”
“还让我告诉你一声,王家表哥过些天会到京城。”
“是晏表哥,还是星表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