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盒方方正正,无论是尺寸还是样子,都让他心惊肉跳。
“你再气也别闹,胁迫圣意对你没有好处。”
他好言相劝,没有恶意。他不想看到顾家出什么事。
“你姑母呢?她怎么就不劝着你一些……”
“顾大姑娘。”周指挥使走了过来,“皇上宣。”
“指挥使!”秦溯急了,他压低了声音,“您和三哥……您和顾三爷素来交好,您看在顾三爷的面子上通融一二,别害了顾家,夭夭毕竟年纪小,做事不稳重……”
周指挥使冷颜喝斥:“秦副指挥使,你当值的位置在那里,退下。”
“顾大姑娘,请。”
顾知灼微微敛目,跟上周指挥使的脚步,迈进了顺天门。
走过高高的汉白玉石阶,两世以来,这是她第一次踏上金銮殿。
周遭的声音像是被什么神秘的力量吸走了一样,他们直勾勾地盯着顾知灼手上的木盒,一时间连呼吸都似乎停滞了。
晋王往后直退,撞上了身后的官员。
那官员愣头愣脑的,压根没有注意,几个人被撞作了一团,七倒八歪地摔作一团。
皇帝坐得高,最初只看到一个面有薄纱,着素色长裙的少女迎面走过来,直到她走到大殿中央,皇帝才蓦地发现,她手上捧着的是什么。
木盒方方正正,长高大约都是一尺有余。
皇帝的脸色瞬间就白了。
他仿佛看到了顾韬韬,气宇轩昂的站在他面前,眉间是飒爽英姿,耀眼的连日月都要避其锋芒。
“顾……”
皇帝脱口而出,从龙椅上滑了下来。
第65章
皇帝瞠目结舌, 形容狼狈。
他扶着龙椅坐好,声音发颤:“你、你……”
“大胆!”晋王怒喝,“这里是金銮殿!你把这、这等东西带上金銮殿, 简直居心叵测,其罪当诛!来人, 拖下去!”
“晋皇叔。”谢应忱不紧不慢道, “皇上还在呢,由不得你来做主。”
晋王目向谢应忱,一手指着顾知灼恨道:“此人目无君上,实在可恨,辰王还要为他求情不成!”
“辰王。”晋王冷笑连连,“本王倒是忘了, 顾大姑娘是你的未婚妻。镇国公府这等不忠不信,以下犯上之辈,莫非辰王你早已与他们勾连在了一起,图谋不轨。”
“本王的婚事是皇上所赐, 晋皇叔是说皇上图谋不轨?这话您可得说说清楚。”
“狡言之辈……”
“皇上息怒。”宋首辅上前一步道, “顾大姑娘年轻尚轻,许有考虑不周之处。”
他瞪了一眼顾知灼,喝斥道:“还不赶紧退下。”
说完, 又避开皇帝,冲她直使眼色。
顾家去西疆扶灵时,皇帝就已昭告天下, 西凉归还镇国公遗骨。
公子忱还问过镇国公尸身是否周全, 当时皇帝便怒骂凉人无信,毁了镇国公的尸骨,只归还了头颅云云。
后来, 晋王甚至还弹劾顾大姑娘,说她在西疆举止无度,恣意妄为,在阿乌尔城怀抱镇国公的头颅,煽动民心,差点引起大乱。
她连头都敢抱!
如今手上的这个木盒实在微妙,让人不得不多想。
宋首辅心里发麻。
当年国公爷在西凉大捷后又不明不白的死了,朝中有疑虑的人彼彼皆是,镇国公府肯定也是。
如今国公爷尸骨不全,镇国公府有恨有怨也是正常,可是,再如何,顾大姑娘也不该把国公爷的头颅带到金銮殿上!
这只会给镇国公府惹祸。
“快下去。”
“拿下!”
宋首辅和晋王几乎同时出声,前者想要维护,而后者,恨不能把人打下深渊。
“来人!”皇帝终于出声,他目眦欲裂道,“把……”
“皇上三思!”
“晋王爷。”顾知灼哂笑道:“不知我做了什么,晋王爷口口声声我是居心叵测?”
她如炬的眸子紧盯着晋王:“我镇国公府一心为国,忠于大启,王爷胡言乱语,肆意攀扯,种种欲加之罪想置顾家于死地,其心可恶,其行当诛!”
静到不可思议的朝堂上响起了毫不掩饰的轻笑。
一时间,所有的目光全都看了过去,见是沈旭,又赶紧低头,生怕被他发现。
沈旭似有若无地勾起红唇,立在皇帝右侧,俯视朝堂,平等地瞧不起任何人。
这声笑让晋王的心火燃得更加旺盛。
他指着顾知灼,疾言怒色道:“你拿此等、此等东西来,怎么?还是带给皇上的礼物不成。”
宋首辅蹙眉喝斥:“晋王爷慎言!”
“此等东西?”
顾知灼面色沉沉,冷声道:“您指的是……”
她把木盒放在地上,抬手一掀,音调骤然拔高:“……这个吗?”
动作之快,惊到了所有人。
啊!
有胆小的文臣毛骨悚然,直接抬袖掩目。
“快拿开!”
“顾大姑娘,你大胆!”
“头、头啊……”
金銮殿上乱成了一锅粥。
晋王大惊失色,他一把抓住了身边一个官员的手臂,抓得死死的,额头上溢出了密密麻麻的汗珠。
谢家自马背上打下的天下,谢家子弟无论是皇子还是宗室自幼都是习武练箭长大的,晋王同样也是,他的手劲不弱,掐得那个官员手都快折了也不敢出声。
皇帝两股战战,抖若筛糠。
李得顺赶忙上前半步,挡在皇帝跟前,免得在臣子前失态。
他小心翼翼地看向地上的木盒。
咦?
李得顺揉了揉眼睛,又看得更加仔细了,俯下身来笑着说道:“皇上,是铠甲。”
铠甲?
“是头盔!”
皇上呆了一下,慢慢抬了抬眼皮,朝下头看去。
放在地上的木盒已经完全打开,顾知灼俯身把里头的东西取了出来,双手恭敬地捧着。
皇帝眯起了眼睛,终于看清楚了,这明明白白就是一个头盔。
一个有些陈旧,颜色发暗的头盔。
一个上头留着道道划痕,让人一眼就能想象到战事激烈的头盔。
一个斑斑驳驳,仿佛沾染过鲜血的头盔。
朝上也不乏胆大之人,卫国公目光灼灼的盯着这副头盔,下意识地迈出了两步,又生生地收住了步子,虎目顿时红了。
“阿韬啊。哎。”
他摇了摇头。这一声长叹仿佛带着无尽的难言之语。
头盔?
晋王铁青着脸,顿觉是被戏耍了。
金銮殿上,文武百官面色各异,瞬息间,陷入了陷异的安静。
沈旭饶有兴致地双手环抱于胸,大红的衣袍流光四溢。
一个木盒,一个头盔,就把满朝文武耍得团团转,丑相百出。有意思。
他斜睨着立于朝堂正中的少女,她气定神闲,凤眼的眼尾轻挑,带着一股毫不掩饰的锐意和熠熠生辉。
“皇上。”
她开口,如珠玉落盘,朗朗声响。
“这副头盔是先帝当年亲赐的,一直跟着先父,从未离身。”
“先父出征时就说过,西疆一战,哪怕血染沙场,也必会大捷得胜,不负大启。”
“三年前先父未能回来。”
“如今三年已过,承蒙皇上恩典,允臣女前往西疆,带他回京。”
“先父未负皇恩!未负百姓。”
她字字高亢,声声泣血,如雷震耳。
顾家四代,不负大启。
顾知灼背脊挺直,心若刀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