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应忱是坐马车来的,带了怀景之和秦沉。
他的身体是好了不少,但也经不住策马奔驰,出行全靠马车。就算坐马车,若是颠簸的太久了些,也同样会吃不消。
秦沉坐在马车的车辕上,咧嘴一笑,向她扬了扬手:“顾大姑娘。”
谢应忱上了马车,不等车帘放下,顾知灼一脚踩在马车上。
“差点忘了,手给我。”
谢应忱只笑,他保持着撩开车帘的动作,把右手放在她的掌心中。
顾知灼凝神摸着脉。
脉搏还很弱,但比她离开时要好了一些。
她又捏了一下他的掌心,暖暖的,很好。
这说明阳气正在慢慢回升,自己不在这段时间,公子很听话的在乖乖吃药,也没有多费心神,养的不错。
“满意吗?”谢应忱笑着问道。
“满意!”
顾知灼嘴角弯弯,放下了他的手,主动把车帘拉好。
她摸了摸过来蹭蹭的玉狮子,翻身上了马。
马车就跟在她身侧,谢应忱把车窗的帘子卷了起来,她一回首就能看到他,顾知灼扶着棺木,一直到了太清观的山门前。
她嘱咐老单他们留下看着棺木,带着顾以炔进了太清观。
迎客的小道童认得谢应忱,一见到他,立马主动去找了观主,不一会儿,观主出来了。
“公子瞧着气色好了许多。”观主打量着他,由衷地欢喜道,“今日怎过来了?”
谢应忱把手腕给他,含笑道:“我是陪顾大姑娘来的。”
“观主。”顾知灼拱手道,“清平真人在吗?”
“在。”
观主摸过脉,温和地吩咐一个小道童去叫清平,又亲自带他们去了一间偏僻的厢房。
刚坐下不久,清平就进来了。
清平拿着拂尘,摸着胡子,轻甩着道袍宽大的衣袖走了进来。
一跨过门槛,见到里头是顾知灼,他这一身的仙风骨道立刻消失得一干二净,他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尖瘦的脸颊一垮,两撇胡子跟着高高翘起。
他揉着眼睛道:“是你啊,吵人清梦。”
变化仅仅只有数息。
直接就从得道高人变成了江湖术士。
“师兄。”
顾知灼起身福了福身:“现在还是大白天。 ”
这声“师兄”,不止是观主,连谢应忱也露出了一丝意外。
怀景之更是怔住了,目瞪口呆。
他查了这么久,都没有查到顾知灼是从哪儿学来的道医方术,万万没想到,她竟然会和京中风头正盛的清平真人同出一门。
“师妹啊。你怎么来了。”
清平挠了挠头,实在不想和这倒霉小师妹离得太近,就搬了把椅子在距离她最远的地方坐下,懒洋洋地把手肘往扶手上一靠。
顾以炔眨眨眼睛,左看看右看看。
他的大姐姐怎么多了一个师兄?
看起来不太靠谱的样子,长得跟朱雀大街上的算命先生似的。
“小屁孩,你说谁像算命先生?”清平吹着胡子瞪他。
“我、我没说!”
“你在想。”
顾以炔惊了:“我想什么你都能知道?!”
清平斜睨他:“那是自然。……咦,你小子也在?”
他又注意到了谢应忱,目光在谢应忱的眉心落了一瞬,认出来了。
是上回那个倒霉鬼啊!
都病成那样了,居然真的好了。
清平来回看了看:“你们俩?”
谢应忱含笑拱手:“师兄。”
“等等!”清平吓得从凳子上蹦了起来,“别瞎叫,别瞎叫!谁是你师兄啊……”
话还没说完,他就见这位公子忱略略偏了偏首,唇齿间溢出格外明显的轻叹。
清平:!
不是,这都行?
还真行!便宜小师妹一步就迈到他跟前,拎起了他坐过的那把椅子,危险地盯着他。
“叫,叫!爱怎么叫,怎么叫。”
“这总成了吧!”
啪。
椅子放下了。顾知灼温柔乖巧道:“师兄别站着呀,快坐。”
怀景之拍了拍额头,总感觉哪里好像不太对……哪里都不对!!
清平小心翼翼地坐下了。
谢应忱的模样绝非那日在宫中所见时,死气沉沉命不久矣的样子。小师妹又这么维护他……清平有如醍醐灌顶,什么都想明白了。难怪那日他的脉象有点奇怪,绝脉中又隐约带着一缕生机。压根就是他们俩给皇帝设的局吧!?
如今他死相消失,倒是多了几缕龙气。
清平略有所思。
他已经在三个人的身上看到过龙气了。
皇帝就不说了,一个是三皇子谢璟,他的龙气和天命福女的气运之光缠绕在一起,密不可分,是得天道福祐的。
现在又多了这位公子忱。
不过,他的气运还是太弱了,争不过三皇子。
“师兄,我这儿有张符箓。”
顾知灼的一句话打断了他的思绪。
她的腰间挂了两个荷包,她解开了其中一个,拿出一张染着黑血的符箓。
咦?
清平抬手接过。
这符箓有些陈旧,连上头的朱砂也略显灰暗。
“师兄,您帮我看看,这张符箓是什么意思。”
清平与她同出一门。
上一世,直到公子死后,她慢慢开始接触道术方技,也就几年的工夫而已。
清平就不一样了。
他的符箓、卦爻,都极为出色。
“哪儿来的?”清平突然问了一句,刚刚还漫不经心的脸上,露出了几分凝重,消瘦的脸颊深深凹陷着。
“我刚从西疆回来……”
顾知灼将事情的经过简单地说了一下,接着说道:“……我父亲的头颅被安置在一个木盒中。木盒的底部有夹层,它就贴在夹层里。”
顾知灼用最平静的口吻说最让人心疼的话。
她放在膝上的两只手,指尖不住地在颤抖。
“我是从夹层中拿出来的,这上头的血,也可能是我父亲的血。”
她越是冷静,越是面无表情,谢应忱就越是能够听到她心底哭泣的声音,就像是刚刚她扑在自己的怀里,放声痛哭时一样。
清平把符箓给了观主。
无论是他,还是观主,他们修道已久,都能轻易感觉到这张符箓有种阴毒的恶意。
“观主,这上头是祝音咒吧?”
“确实是。”
清平嫌拂尘碍手,把它往八仙桌上一扔,说道:“我有好些年没见过祝音咒了。”
诅咒为告神明令加殃咎也。(注)
他对着顾知灼说道:“这上头的咒语是在上告神明,此人恶贯满盈,当魂飞魄散,不容赦。”
顾知灼的眼前一阵阵的发黑,一口气差点回不上来。
谢应忱把双手覆盖在她冰冷的手背上,用掌心温暖着她。
“我在。”
“别怕。”
顾知灼闭了闭眼睛,长长的羽睫轻颤。
她反握住了他的手,想要得到一点点的支撑。
顾以炔死死地咬住后槽牙,他站在顾知灼的身后,拉住圈椅的椅背,手背上爆起了青筋。
她道:“师兄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