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如今这个倔强的少年,日后会变成一个真正的帝王。一个足够心狠手辣的帝王。
上一世,季风命人将他勒死,侍卫们用白绫绞着他的脖子,他已经喘不过气,却仍是倨傲地看着他,带血的嘴角扯出一个可怕的弧度,道:“成王败寇,你只是侥幸赢了……”
“那安平呢?她算甚么?你知不知道她为你付出了多少!”季风声音撕裂。
他嗤嗤地笑起来,道:“季风,你知道么?朕不后悔。卿本佳人,奈何从贼!”
他笑着笑着,便再没有了气息。
季风死死盯着他,只见陈顼眼角落下一滴泪。不知是在哭他自己,还是在哭旁人。
弄玉注意到了季风眼中的杀意,便走到季风身侧,不动声色地替他理了理衣衫,眼眸中却充满告诫。
季风立即会意,便敛了杀意,只温柔地望着她。
可这一幕落在陈顼眼中,却全然变了味道。
他越发地嫉妒,嫉妒得发狂。
“安平殿下、六殿下。”裴玄的声音陡然出现在他们身后,将他们从思绪中拉了回来。
“先生。”陈顼乖乖回了礼,道:“五皇姐那里……可安顿好了?”
裴玄摇了摇头,道:“有些事,臣想听听安平殿下和六殿下的意思。”
弄玉懒得和他多言,便只道:“此次送亲,裴大人才是正使,自然一切由裴大人做主。”
她说着,手还在季风的衣襟上抚着。
弄玉道:“那便请裴大人带着霸先先去议着,等本宫梳妆好了就来。”
她说着,也不等裴玄答复便径自踏入了房间内。
裴玄面色冷凝,看向陈顼,道:“六殿下,请吧。”
陈顼点点头,可目光却没从弄玉的房门前移开。
他们两人皆无心思,却再无理由留下,便只得先离开了。
季风握紧了腰间的剑,见他们离开,手指才略松了些。
这些日子,前一世的记忆越发清晰,而他也就越发难以控制心底的杀意。
是不是,只要他们死了,他的弄玉就不会受伤害?就可以,平安。
第44章 阴差阳错(三) 裴玄,连你也输给她了……
弄玉收拾妥帖, 已是半个时辰之后的事了。
她原也不想参与这些事,是陈持盈去和亲,还是旁人去和亲, 对她来说都无所谓。左右她要扳倒的是谢氏一族, 一个都逃不掉。
她刚一踏出房门, 早已有侍从候着了。
她看了季风一眼, 季风幽幽道:“看来, 今日之事若是殿下不去,只怕无法了断。”
弄玉看向那侍从, 道:“走罢。”
侍从道了声“是”, 一路将弄玉引至陈持盈的房中。
还未推开门,便能听到里面隐隐的女子抽泣声。
弄玉蹙了眉, 将门推开, 只略略环视了房内一圈, 便径自寻了主位坐下。
裴玄看着季风在弄玉身侧坐下,眉心不觉跳了几下, 终究没说什么。
房内只有裴玄、陈顼、陈持盈、谢念几人,另有北魏的使臣两名, 弄玉见过他们两个, 并不是甚么上得了台面做得了主的人,想来是司马瓒嫌麻烦,命他们来顶事的。
两人见弄玉来了, 便将茶盏放了下来,道:“裴大人,如今安平殿下来了,南楚也该给我们一个说法了吧?”
裴玄冷冷道:“大人如此说,倒像是我们大楚有了过错。此事分明是北魏有错在先, 细论起来,也该北魏给我大楚一个说法。”
那其中一人冷笑道:“南楚舍不得公主和亲,便不知使了甚么龌龊招数,害得太宰大人无端宠幸了这女子……”
“你说甚么!” 陈顼一拍桌子,站起身来,道:“你们污了人家姑娘的清白,还在这里放甚么厥词!”
弄玉看向谢念,她正哭得不能自已,头发披散着,连大家闺秀的体面都顾不得了,只是靠在陈持盈怀里抽泣。
陈持盈亦红了眼眶,斜斜地觑着弄玉,见她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便赶忙低下头去。
那两名北魏使臣见陈顼开了口,也不便再说甚么,便只道:“无论如何,今日便要将此事议定了,给太宰大人一个交代才是。”
他们说着,便起身告辞了。
弄玉见他们二人走了,才淡淡抿了一口茶,道:“裴大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裴玄羞于启齿,便只简单说道:“昨日司马瓒喝醉了酒,不知怎地走到了宣德殿下的房间,偏殿下不在,唯有谢姑娘在,便……早起谢姑娘闹起来,臣等才知道此事。”
陈顼恨道:“什么喝醉了酒?我看他就是故意的!定是昨夜起了色心,忙乱中又分不清,才做下这种事!”
“呵,”弄玉冷冷道:“方才北魏那两个人说的也有几分道理。”
陈顼不可置信地看着她,道:“皇姐,你怎么帮外人说话?”
弄玉道:“司马瓒真起了色心,去寻个歌舞伎来还快些,何必非要宣德不可?又为何寻到宣德这里宣德偏巧不在,只有谢姑娘一人在?侍奉的人呢?竟没一个拦着的?难不成都睡死了不成?”
“这……”陈顼心下也有些疑虑,便看向陈持盈,道:“五皇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持盈道:“姐姐,我昨日因着被姐姐所拒,心中苦闷,便请了念姐姐来陪我睡。晚些时候,念姐姐已睡熟了,我却辗转难眠,我怕扰了念姐姐清梦,便径自出去了。身边侍奉的人担心我,便随着我一道去了。”
她说着,落下泪来,道:“左右都是我的错,是我对不住念姐姐……”
谢念哭着道:“此事怎能怪殿下?都是我福薄罢了。”
裴玄摇摇头,叹道:“此时追究此事只怕已晚了。唯今之计,恐怕也只有将和亲之人改为谢姑娘,也好全了大楚和北魏的体面。”
陈顼道:“大概也只能如此了,想来父皇也会体谅的。”
陈持盈抽泣道:“都是我害了姐姐……”
谢念哭着摇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弄玉瞧着谢念恨得几乎不能自已,却依旧护着陈持盈,只觉齿冷,道:“谢姑娘,昨日你们孰是孰非,本宫断不清楚,也没心思断。本宫只想告诉你,名节也好,清誉也好,算不得女子的命,只有踏踏实实过得日子,才是我们女子的命。”
谢念听着,懵懂地抬起头来,道:“安平殿下,您这是何意?”
她平素因着谢贵妃和陈持盈的关系,一贯不喜欢弄玉,可这一次,她却拼尽全力想要听弄玉说话。
陈顼急道:“皇姐……”
弄玉站起身来,一步步走到谢念面前,道:“不过是个男人,睡了也就睡了,谢姑娘当真要嫁给他?赔上自己的一生?”
裴玄和陈顼没想到她会说这样一番话,一时间惊诧得说不出话来。
季风倒是淡然地望着她,眼底带着几分欣赏,唇角不自觉地勾出弧度来。
谢念颤抖着道:“可是……若我不嫁,宣德殿下怎么办呢?”
弄玉淡淡道:“那是她的宿命,不是你的。谢姑娘,本宫言尽于此。”
裴玄郑重道:“如此,只看谢姑娘的意思。”
谢念不由得看向陈持盈,她死死咬着唇,有些怨毒地盯着弄玉,冷笑道:“姐姐当真是好谋算,一招棋,害了我们两个人。”
弄玉冷冷看了她一眼,道:“哦?是本宫害了你,还是你好棋落空,气急败坏?”
陈持盈站起身来,再无了平日里的娇弱模样,道:“陈弄玉,你害得我不得不去和亲,如今又想害念姐姐么?你有没有想过,她若是回到大楚去,旁人会怎么看她?她这一辈子还能嫁给谁?只怕到时候,连她家中姊妹都要为她所累!又或者,谢氏一族的女子都将抬不起头来!你要她们怎么办?”
谢念听着,本已动摇的心又惴惴不安起来,她勉力站起身来,道:“两位殿下不必因着我……”
弄玉硬声道:“那是她们的因果,为何偏要谢姑娘担着?即便今日她不是谢氏的姑娘,是旁的什么人,本宫都是这句话!没有人天生该为旁人牺牲!”
谢念眼中盈着泪,灼灼望着弄玉,半晌,才挣扎着道:“安平殿下,您今日为谢念说的话,谢念一生铭记。只是,谢念不能……”
她说着,便要跪下去。
弄玉伸手扶住她,道:“谢姑娘,你不该顾虑那些世俗的东西的。本宫现在说,你也许不懂,可日子的苦却是自己尝得到的。”
她正说着,见谢念腰间挂着那两枚香囊。其中一枚,正是陈持盈昨夜要送自己的东西。
弄玉一把将那香囊扯下来,挑眉道:“这是什么?”
谢念不知她为何会说起此物,不觉看向陈持盈,道:“这是宣德殿下送给我的。”
裴玄走上前来,道:“这不是宣德殿下……”
他没说下去,可顿时便觉得此物不大寻常。
他将两枚香囊拿在手中瞧着,道:“来人,去传太医来!”
弄玉道:“何必那样麻烦?”
她轻嗅了一下,心底便已了然了。
她将香囊塞在陈持盈手中,道:“男女两人相悦,不必动情,迷情而已。只不过,这香囊只是个引子,还有什么?是了,是酒。对不对?”
陈持盈怔怔地望着她,一时间,连话都不会说了,只摇头道:“不可能的,不可能……”
弄玉道:“是不可能如此,还是本宫不可能知道?”
这是楚国宫中流传的极隐秘的法子,若非上一世时季风告诉她,只怕她永远都不可能知道。只可惜,季风让她保护自己的法子,如今却成了她手中最锋利的刀。
弄玉的眼底一沉,厉声道:“你原本想害的人,不是谢姑娘,而是本宫吧?”
裴玄听着,心底便已了然,只觉后怕,道:“宣德殿下,人证物证俱在,你还不肯承认么?难不成当真要去请司马瓒来对峙,你才肯说吗?”
“不是,我没有……”陈持盈哭着瘫倒在地上,道:“小裴大人,你信我……”
陈顼怒道:“五皇姐,你居然还想害皇姐!此事我必将禀明父皇,让他看看,你到底是如何的观音面、毒蛇心!”
陈持盈哭着道:“你们都欺负我……为何陈弄玉说什么你们都信,偏我说什么你们都不信?什么迷情之物?什么引子?我听不懂!”
她说着,用双手捂着耳朵,拼命摇头,道:“我没有,我没有做错……”
弄玉看向裴玄,道:“如今事情已经分明,最终如何决定便有劳裴大人了。本宫乏了,先回去歇着了。”
裴玄担忧地望着她,道:“今日多亏殿下。如今临近北魏,只怕会越来越乱,今后臣会命侍卫保护好殿下。”
弄玉看向季风,正欲开口,便见陈持盈发了狠,不知何时已将头上的发簪拔了下来,猛地刺向弄玉。
“皇姐小心!” 陈顼喊道。
弄玉躲避不及,却见季风突然护在了她身后,生生受了陈持盈这一刺。
“季风!”弄玉望着季风背上的血迹,一瞬间,只觉心头一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