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玉点点头,冷声道:“她如今死了儿子,女儿又送到北魏去和亲,父皇疼她还来不及,自然不会将她如何了。”
遣兰道:“宣德殿下和谢姑娘也听见了,谢姑娘当场就哭了,宣德殿下倒是安静得很。奴婢素日里倒看不出,她那样冷血,谢顺好歹是她亲舅父……”
“不许胡说!”伯英斥道。
遣兰再不敢多言,只吐了吐舌头,便端着凉水退了下去。
弄玉道:“不过我们三个,姑姑不必如此拘着遣兰。她性子活泼,是好心。”
伯英道:“奴婢知道遣兰性子单纯,没有恶意。只是宫中人心繁杂,若是放着她去,只怕有一日会害了她。”
弄玉自然明白伯英的意思,便没再提此事,只道:“陈持盈不是冷血,是心里有谋算。”
若不是上一世被她害了多次,弄玉也再想不到,那样小白花似的姑娘,竟有那么深的筹谋。
伯英道:“奴婢也是这些日子才看出来,宣德殿下并非寻常女子。殿下还须防着她些。”
正说着,便听得门外遣兰“哎呦”一声。
弄玉朝着伯英使了个眼色,伯英便疾步走了出去,道:“作甚么?”
遣兰没好气地看着面前的陈持盈,道:“是奴婢没看清路,冲撞了宣德殿下。”
伯英见陈持盈只穿了单衣,头发披散着,面上半点血色也没有,便道:“殿下怎么穿得这样单薄?身边侍奉的人呢?都哪里躲懒去了?阖该打死!”
陈持盈柔声道:“姑姑,不怪她们。是我想见姐姐,才悄悄跑了出来,不许她们跟着的。”
伯英敛了神色,道:“殿下还是请回罢。安平殿下正在沐浴,只怕不便见殿下。”
她说着,便要转身回房里去。
陈持盈赶忙唤住了她,道:“没关系,我可以等。”
伯英道:“安平殿下累了一日,沐浴过后便要歇下了。殿下还是请回罢,有什么事明日再提不迟。”
“可是……”陈持盈不肯罢休,伯英却没等她说完,便已走入了房中,将门紧紧阖上了。
遣兰站在房门外,道:“殿下,请吧。奴婢这一身衣裳都湿了,还得换去,没工夫陪着殿下耗着。”
陈持盈道:“遣兰,我就在这里等等,你不必顾虑我。”
遣兰见她一副死等在这里不罢休的模样,脑仁都气得胀疼,道:“殿下穿得这样单薄,倘或这一晚上等得生了病,旁人只当是我们殿下苛待了您,倒不知是您执意如此呢。”
陈持盈道:“你放心,若是我明日病了,也只会怪自己,决计怪不到姐姐身上去。”
“您这是作甚么?”遣兰半是无奈半是动气,又碍着自己是奴人家是主子,说不出旁的话来。
两人正僵持着,便听得房门“吱”地开启,弄玉正站在房门前,幽幽盯着陈持盈的眼睛,道:“怎么?白日里和本宫的男人拉拉扯扯,夜里又来坏本宫的名声了?”
第43章 阴差阳错(二) 是不是,只要他们死了……
弄玉刚沐浴完, 发丝上仍旧沾着水珠,她只着了一件素色的里衣,脸上脂粉未施, 就这样站在门边, 却依旧美得迫人。
陈持盈望着她, 只觉心神震动。
她自小便自恃美貌, 可弄玉就像是长在她心头的刺, 令她折也折不断,忘也忘不掉。
她勉力稳住心神, 垂眸道:“姐姐, 往日种种,皆是我的错。可今日, 我当真是来求和的。”
她说着, 便跪了下来, 哭着道:“姐姐,求你, 救救我母妃!”
她说着,便要去磕头。
伯英急道:“殿下, 您这是作甚么?”
她正要伸手去拦她, 却听得弄玉道:“不必管她,她想作甚么,便由着她作甚么, 本宫受得起。”
陈持盈没想到弄玉竟当真狠心看自己去磕头,可如今的形势,她又不得不磕下去,便强忍着硬磕了三个头,才抬起头来, 道:“姐姐,想来京中之事你已知道了。我如今不得不去和亲,从此往后,只怕再无回故土的日子。我母妃性子虽骄纵些,却绝无坏心,还请姐姐看在我们多年的情分上,对她照拂一二。”
弄玉几乎想笑,道:“你母妃的性子,也担得起‘绝无坏心’四个字?”
陈持盈道:“我不求母妃将来如何荣耀,只要姐姐给她一条生路,让她平平安安到老就是了。”
弄玉冷笑一声,道:“你错了,凭着你母妃的本事,可用不着本宫。”
弄玉说着,转身便要踏入房中。
陈持盈却急急将一个香囊塞在她手中,道:“姐姐,我没什么好谢你的,只盼着你收下这香囊,也算全了我的心意。”
弄玉将那香囊拿在手中瞧了一眼,便俯下身来,将它重新塞回陈持盈手中,幽幽道:“你心里想的甚么,我全都明白。我只告诉你,别再搞这种不入流的把戏,也别再动我的脑筋,否则,本宫要你的命!”
陈持盈听着,心头翻涌起来,她颤抖着道:“姐姐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弄玉拍了拍手,款款站起身来,道:“你听得懂也好,听不懂也好,本宫言尽于此。”
她正要关门,脚下一顿,连头也不肯回,道:“还有,别再说甚么姐妹之情,本宫听着恶心。”
“安平殿下即便是姐姐,也不该如此待宣德殿下!”谢念疾步走过来,将陈持盈扶起,恨恨地盯着弄玉的背影。
弄玉冷哼一声,道:“谢姑娘,本宫劝你别管旁人的事,否则,你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谢念张了张口,终究不敢再多言。
弄玉没有理她,只径自将门关上了。
这次连伯英都没了好性子,道:“宣德殿下、谢姑娘,这更深露重的,两位还是快些回去吧。”
陈持盈微微点了点头,看向谢念,道:“姐姐,我今日有些怕……”
谢念道:“我陪着殿下睡便是。”
陈持盈这才安下心来,道:“这香囊是安平姐姐不愿要的,念姐姐可嫌弃?”
谢念笑着道:“下午时候你才给了我一个,你忘了?”
“姐姐可收着?”
“自然。收得好好的。”谢念说着,像是怕她不信,忙从袖袋中取了出来给她看着。
陈持盈松了口气,破涕为笑,道:“姐姐喜欢就很好,快收着吧。”
两人一路朝着陈持盈的房间走去,直到陈持盈的房间亮起灯来,伯英才看向遣兰,道:“劳顿了一日,快歇着罢。”
遣兰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总算把她们送走了。”
伯英笑笑,道:“又没大没小了。”
她想起弄玉的话,终究不忍再苛责遣兰,只让她先回弄玉房中去睡,自己又收拾了片刻,方自去弄玉房中歇下了。
*
翌日一早,弄玉是被一声女子的尖叫吵醒的。
“怎么回事?”弄玉坐起身来。
伯英站起身来,替弄玉披了件外衫,道:“殿下别急,奴婢去瞧瞧。”
弄玉点点头,还没开口,便听得门外吵嚷起来。
伯英蹙眉道:“一个个地出了宫,体统都没了。”
弄玉道:“许是出了大事了。”
遣兰一边整理衣衫,一边道:“只要不是宣德殿下出事,只要不赖在咱们身上,凭他出了天大的事,奴婢也不慌。”
弄玉笑笑,道:“去罢。”
伯英道了声“是”,还没出门,便听得有人“咚咚咚”地敲起门来。
伯英将房门打开,只见季风正站在门前,道:“殿下没事吧?”
伯英被他问得一头雾水,却仍答了,道:“无事。”
季风微微颔首,道:“今日之后,晚上我都会在房门外守着。”
伯英尤自不解,弄玉已穿好了衣衫,头上只随意绾了个发髻,走上前来,她望着季风,低声道:“谢念?”
季风点了点头,道:“谢念。”
伯英和遣兰有些诧异地望着他们两个,不知他们在打甚么哑谜。
弄玉冷笑一声,道:“我就知道,她心里都是算计,只是没想到她心狠成这样。”
季风低声道:“许是宫里出了事,她等不得了。”
弄玉道:“也是,若是换了寻常宫女,也交待不了北魏。”
她说着,正要回房去,便见陈顼急急跑了过来。
他在她面前站定,极认真地端详着她,半晌,他突然扑上来,将她拥入了怀中,紧紧地抱着她。
“殿下……”伯英想要劝他。
弄玉却微微地摇了摇头,道:“霸先,你先松开我。”
陈顼这才缓缓松开她,她看向他,才发现他眼里盈着泪,不知是吓坏了还是旁的甚么。
季风站在一旁,与弄玉对视的一瞬间,两人都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皇姐,你没事就好。就好。”陈顼说着,不知是在安慰弄玉,还是在安慰他自己。
弄玉自然知道他在关心自己,她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微微颤抖着,不是不震动,只是受过太重的伤,重到连她自己都无法劝说自己去相信他。
或者,是太疼了,就麻木了。失去了再次柔软的能力。
她没说话,却也没再出言赶走他。
陈顼道:“先生也想来,可他没办法,他要和北魏人周旋。”
弄玉想了半天才意识到他说的是裴玄,便道:“无所谓了。”
陈顼道:“怎么是无所谓?”
他有些气愤地看着季风,道:“某些人不必在意旁人,才能第一个来寻皇姐的。”
季风笑笑,道:“六殿下,你是否听过一个词,叫做‘心无旁骛’”
“那又如何?” 陈顼没好气地看向他。
季风道:“心无旁骛便意味着专一。一般来说,只有心无旁骛的人才最容易成功。”
“你!狂妄至极!”陈顼怒不可遏,似是气得狠了,连话语都不觉颤抖起来。
季风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可渐渐地,这份淡然便沉到了他的眼眸之中,再也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