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能理解他没头没尾唱的是哪出,文惠帝坐起身问:“喜从何来?”
“陛下苦寻的栋梁之才不在天边,而在眼前,这难道不是一桩值得庆贺的大喜事吗?”
文惠帝望着他堆笑的脸,有些回过味来:“你的意思是……”
“陛下猜得不错,您要找的人正是今科状元江瑾淞。”贾得全今日在殿上见到江瑾淞时,心中先是一惊,随即乐开了花。
他那夜凭着对方的文章逃过文惠帝责难时,全然未有想到之后还能沾上青年的光彩。
“好啊,好极了!”文惠帝开怀笑道,“天要将此子降给我!”
他原就是为了平息寒门士子的怨气将状元之位给了江瑾淞,如今一听青年正是那群士子中的领头人,心中更觉此决定做得绝妙。
*
姚千忆从宫门出来时,一眼瞧见了在外等候的林蕴霏。
“好蕴霏,你竟背着我来宫里!”女孩双眸盛着明媚的笑意,小跑过来。
“我是进宫来看皇后的,”林蕴霏见眼前人眉目飞扬,想来心情不错,“顺道见你。”
姚千忆凑上来,问道:“真的吗?我只是被顺带的那个吗?”
见她笑而不语,姚千忆退后两步,恶狠狠道:“真是叫人心寒呢,我将殿下当作最好的朋友,殿下却将我看成召之即来的普通玩伴,没意思呐……”
“行啦,我就是特地来等你的,”林蕴霏一把将她拉过来,“你如今会演的很。”
“与你学的喽。”姚千忆嘴上是一点不肯吃亏。
公主府与姚府有一段顺路,林蕴霏便让姚千忆与她同乘。
才坐下,她便问起最关心的问题:“如何,你对此次考试有几分把握?”
“非要说有几分把握,那我拿不准,毕竟我也没瞧见旁人答得如何,”姚千忆抬手轻轻敲打着酸痛的肩,正色说,“不过,我自认为发挥得还算不错,将纸面全写满了。”
林蕴霏点了点头:“此事几日后应当便会有结果,我相信你会得偿所愿的。”
“那便托殿下的吉言。最近这段时间可将我累坏了,这几日我要将缺失的觉补回来,”很快到了岔路,姚千忆跳下车对着她摆手,“若我中选女官,到时我与你不醉不归!”
林蕴霏隔空与她击掌,爽快道好。
*
殿试结果先于女官考试的结果出来,礼部札请钦天监算出良辰吉日,又将结果送去临丰塔内由国师谢呈过目。
今日清早,东侧宫门旁鼓动笙响,敞开的宫门外密不透风地围着由承天府统领的护军。
五鼓声响后,丹福门大开,从中走出兵部、步军统领。
巨龙似的队伍向外排开,这些护卫们的甲胄在日头下泛着令人心中生寒的光芒。
层层围护之中,贡士身着素白衣袍按名次排列踏入皇宫,由礼官引着缓行向金銮殿。
文惠帝着礼服乘舆,身后宫人撑着掌扇,导入正殿坐下。
韶乐奏响,乐音如鸾鸣凤啸,缭绕在雕梁画栋之上,久久盘旋。
銮仪使立于阶下鸣鞭三声,大学士双手恭捧黄榜进殿,开始唱名。
“明成十九年四月十一日策试天下进士,第一甲赐进士及第,第二甲赐进士出身,第三甲赐同进士出身。”
身着如火的绯红官袍,大学士拉长调子将前三甲的名字足足唱了三遍,而二甲与三甲进士的名均唱一遍。
“第一甲第一名,江瑾淞——”
御道中央,着白衣的江瑾淞被礼官带至固定的位置,提衣下跪。
待礼官将手小幅度地一抬,江瑾淞清楚这是可以起身站至一旁的意思。
进士共有百名,是以典仪从辰时一直持续到巳时一刻才休止。
伴随着最末一位进士行完跪礼,所有新科进士与大学士至三品以上官员齐行三跪九叩的大礼。
乐声渐息,礼官宣布皇帝起驾。众人在原地目送圣辇离开后方可起身,至此礼成。
紧接着进士们释褐换上绿袍乌靴,这副行当加身,意味着他们不再是白丁,更意味着他们的仕途就此起步。
第一甲前三名由东侧宫门外的承天府官差护送上马,开始游街。
岳彩楼的包间内,一位穿着烟云蝴蝶裙的女孩手搭着阑干处往下看,在游行队伍往这边赶来时,对着里头惊呼:“殿下,他们来了!”
水晶垂帘被一只柔荑掀起,戴着云纱斗笠的林蕴霏走了出来。
今日万人空巷的场面着实壮观,街上摩肩擦踵、联袂成云,若非有官兵一路护送维持,指不定要多么混乱。
嘈杂人声中吉乐也显得不甚分明,林蕴霏顺着越发近的管弦声瞧去,转角处率先出现了一位身着焕新绿袍骑马前进的青年。
对方端坐在高大健硕的马匹上,眉目间看不出明显的喜色。
他甫一现身,便使得人群爆发出一阵欢呼声:“快看呐,这就是今科状元!”
然而周遭那些各异的目光与纷杂的声音好似与他无关,这位状元郎身上有种难以言说的疏离矜持。
江,瑾,淞。
林蕴霏很轻地唤了声他的姓名,心道青年看起来尤其像水中温玉,恐是不易接近,更遑论收买。
不知为何,那人在她话音刚落时仰头,视线遥遥投过来。
其实相距甚远,岳彩楼上的观客又众多,对方如何也不可能是在看她。
但林蕴霏还是下意识将纱放下以遮住面容,颇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心虚。
青年这一下抬首,日光恰好照进他的眸中,映出与他平静面容迥异的炽热金色。
*
临丰塔内,铜币在谢呈手下翻出残影,着落时的响声算得上清脆。
潜睿看不懂卦象,但看得懂自家主子的脸色,他在收回铜币后眸光沉了下来。
“嘉和公主今日在做什么?”谢呈问道。
“适才底下人回报,说她去了岳彩楼看状元游街,”潜睿据实以答,再三思索添了一句话,“主子想去外头看看吗?”
谢呈手指夹着铜币,轻哼了声:“那有什么好看的。”
不清楚具体是话中哪件事惹怒了他,潜睿直觉自己还是闭嘴为妙。
第55章 “塔内有清规,不得饮酒。”
传胪后的第二天, 宫中传出了女官考试的结果。
不同于科考有张贴示众的金榜,册封女官的圣旨被直接下达至女生员的家中。
那边姚千忆才接下圣旨,便命人给林蕴霏捎来了好消息。
令林蕴霏感到意外的是, 与此同时,艾府也紧随其后着人来传话, 告知她艾雯亦考中了女官。
两位好友皆学有所成,林蕴霏自是替她们感到高兴。
翌日宫内将进行册封女官的仪式, 由于赵皇后身体抱恙,原本代管六宫事务的李贵妃有了身孕不宜长时间操持, 文惠帝将林蕴霏这位嫡公主召进了宫。
不过, 即便未有文惠帝的旨意,她原也绝不会错过这件盛事。
虽说比不上传胪的派头, 但也是后宫中难得一见的大场面。
准女官们穿上礼部商定、内务府赶制的宫裙, 又戴上华冠, 一个个面上皆带着会心的笑意。
皇后身边的掌事姑姑椒熙站在阶前, 代为宣读名单。
林蕴霏则立于阶上, 为她们分发象征女官身份的玉牌。
此次录用的女官统共有三十几位, 其中有林蕴霏熟悉的面孔,也有她未曾见过的面孔。
与姚千忆同乘进宫时,林蕴霏听她说有一位姑娘是今年破格招进女学的平民女子,她还是外舍中唯一考取女官的人。
林蕴霏予她玉佩时特意记下了对方的容貌。
女孩似是从未穿过这样好的衣裳、佩戴过这样好的头冠,是以行止有些局促,但一双眸子像润了水似的, 晶亮晶亮。
目送这些女官们被椒熙姑姑领去各殿熟悉日后的职责,留在暖阁内的林蕴霏脸上扬起一抹大大的笑意。
楹玉见她心情甚美, 心中也跟着感到一阵满足。
*
姚千忆来与林蕴霏会合时,已然是下午酉时, 林蕴霏索性叫人去传了晚膳。
姚千忆考中女官,她们自然是按照之前的约定庆祝。原本姚千忆是希望去林蕴霏的公主府上坐坐的,但林蕴霏转瞬想到自己在椿华宫内曾经埋下一壶坛好酒,两人一拍即合,改了选择。
椿华宫是林蕴霏十岁与赵皇后分住后文惠帝着人替她收拾出来的寝宫,她在这儿一直住到公主府修建完成前。
公主府落成后,林蕴霏很偶尔也会进宫在此处睡上几宿。
宫内一直有宫女与太监们定时清扫,所以每次来时都是干净的。
林蕴霏比姚千忆先一步到椿华宫,将槐树下埋了足有三年多的剑南烧春取出来,并拿去膳房那儿温好。
酒菜均上桌时,姚千忆前脚刚好迈入椿华宫。
“大老远我就嗅到了你这儿的香味,”姚千忆换下了女官服,着常服来赴约,“忙活了整整半日,脑中被迫记下一堆繁琐的规矩,我可算能松口气了。”
“辛苦我们姚女官了,”林蕴霏替她布好了菜,“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快些坐下吃吧。”
“多谢殿下招待,”姚千忆语气那叫一个美滋滋,“能让金枝玉叶的嫡公主亲自为我布菜,姚千忆,今时今日你也是真的有出息了。”
很难不被她的模样逗乐,升腾的雾气中林蕴霏勾起唇瓣。
这一笑恰如春花,而且是花丛中最鲜妍的那枝。笑意直直地钻进眸底,让她本就绝色的面容更添几分娇媚。
姚千忆从前也认为林蕴霏生得好,但隐约察觉她眉心总有一股化不去的忧愁,很淡,却致使她笑起来时总不能完全舒展,就此折了美人的锋芒。
此刻的林蕴霏则不然,漂亮得叫姚千忆有些愣神。
“你啊你,”林蕴霏言语间假作带上无可奈何的意味,又替她倒了一盏酒,“快吃吧,这么多好酒好菜还堵不上你的嘴。”
一盏盏酒下肚,哪怕这酒其实没那么烈,也逐渐在腹中烧了起来。
姚千忆喝酒的动作比林蕴霏快,往往是才倒满一盏,配着菜几口又将酒饮尽。
她昂首喝酒的模样与邓筠尤其相似,尽显将门之女的风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