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大内,里头的人出不去,外头的也很难进去。最起码如紫珺这样的人,没办法靠近皇城。
另外两个护着慕容卿的老仆,就更晓得分寸,轻易不靠近。
慕容卿一入皇宫,每日做了什么,反倒无人能知晓了。
七月十五,俗称鬼门大开之日。宫内早早歇息,慕容卿乐得躺在幽若宫内的偏殿里翻着画本。
这地方小时候就是她住着的,因她干娘欢喜墨绿,床幔用得墨绿月影纱 ,室内点缀也多是墨绿。她着了件儿四锦棉儿的白色寝衣,团在那么大个床上,颇有万绿丛中一点白的意思。
不若红色浓烈,但雅致得人一瞧着她,都跟着凉快了不少。
幽若宫太大,即便是偏殿也足足比慕容卿家中的寝卧大上两倍不止。内寝里头还有一硕大的屏风。
喜鹊黄鹂二人屏风外头歪着打盹儿,慕容卿还无甚睡意,打算看画本看到睁不开眼再说。
她是有点报复心里,外头流言蜚语满天飞,陆郴的事儿她有点怕想好归想好,可还是不知道怎么开口;沈止那头她也懒得去想。
在家呆着挨着陆府那么近,她是一看那墙头的梯子就心虚。逃到宫里头来,她就觉着自己脱离了困境,反正是能安安心心看画本儿了。那就得看个够,什么看够歇够再说。
殊不知她是一碰事儿,就缩头乌龟躲了起来。不闻不问不听不想不念,可折磨坏了外头两个。
风吹叶落,屋里屋外几乎悄无声息,慕容卿看画本看得迷迷糊糊都要睡着之际,眼一睁一眨的功夫,面前就出现了沈止的脸。
她还当着是梦,揉了揉眼睛没看到紫竹林,再一眨眼,面前人在她出口欲问之前,直接轻轻捂住了她的嘴。
触手温热,他还作了嘘声的手势,慕容卿顿时就清醒了。
她没想到沈止胆子这么大,皇宫大内都敢闯,这要是真的被逮到,就算她也不好和皇帝伯伯求什么。
杀头的大罪啊!
慕容卿不敢言语,还好幽若宫凉爽,她并没有穿得很薄,还算体面。可这事儿也不是这么个事儿。
她打了个手势,意思让沈止快走。
沈止抿唇,拍了拍她的手,教她稍安勿躁。之后就见他落脚无声,从窗前的梳妆台上拿了一支珠钗,捏下了上头两颗珍珠。
慕容卿看他手腕一动,屏风外靠在一起困盹的喜鹊黄鹂二人就身子软趴趴的倒了下去。
“你干什么了呀!”
沈止摇摇头:“让她二人睡得沉一些罢了。”
慕容卿盘坐在床边,看着他也不言语了。他今夜一身儿夜行衣,头发处都用了一道细长抹额扎得结结实实。
明明就是个贼人打扮,偏生他身量修长,穿出了一副光明磊落之感。
烛火昏黄下,沈止与慕容卿四目相对,他也没上前,轻声道了句:“你别怪我,我只是想见你。”
“你忍忍不行吗?这可是皇宫啊!”
“忍不了。”
他说这三字之时,那双眼就那么盯着你。说是幽深,又有一点烛火在他眼中跳动。
慕容卿被他看得心里突突地跳,嘴巴张开想了半天又不知晓说什么了,多是无奈。
片刻安静后,慕容卿拍拍床边小声了句:“来都来了,你坐会儿吧。不过你想见我你何须这么大费周章,你入我梦来不就是了?竟干这些吓死人的事儿做什么呀。”
梦,本是平日里无什么法子,慕容卿又不愿见他之时不得已为之。即便那梦都是真实,心知肚明,可梦就是梦。
梦里的牵连,说破天也无需人担待什么。可实打实面对面就不同了,好比亲吻那回,如若不是在梦里,慕容卿必然不会这般坦然自若。
她会为了自己的行止担了责任,不可能就这么躲进皇宫当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一样。
沈止坐到了床沿处,他问:“你想我吗?”
慕容卿难以理解这话,跟看傻子一般看着他:“我想你作什么呀。”
沈止抬手,食指轻轻碰了碰自己的唇:“那为何会有这个?”
这话慕容卿根本没法回,她心虚着侧了头,脑子被问浆糊了手上就想缓解缓解尴尬。她挠了挠脖子,咬了下唇,有点怕被人找麻烦的懦弱道:“是你先亲的我,我还没问你呢,你还有脸问我。”
“我会娶你。”
慕容卿就结巴了:“你什么意思,难不成还因为亲了个嘴儿我就得嫁给你了不成?”
这一句一说出来,慕容卿自己都被自己惊到了,怎么琢磨怎么都像登徒子调戏了良家女后不想担责的混帐话。搁平时,这话怎么她是如何说不出口,可沈止太不要脸了。
慕容卿觉着自己是被逼的,她才不是那样的登徒女。
“亲一次不行嫁是吗?”
“当然不行!”
沈止闻言会雅意,会错了也无事,他伸手捏住了慕容卿的肩膀,强迫她看着自己。
面前人两颊绯红,手指捏着衣角捏个不停,显然也晓得自己那话糊涂,也承认了梦里那回她就是自愿了。正主儿问起,她也晓得自己是逃不过,才这般心虚,一点反驳都不敢。
她这模样太可人,沈止露了浅淡笑意。
近在咫尺处,肩膀的温度与触碰,言语本无暧昧,可偏偏说的就是暧昧之事,缱绻自生。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男子的霸道,可眼中又柔。
慕容卿觉着一定是蜡烛和夜明珠的光晃的,她才会觉着沈止白了那许多,黑色抹额对比之下,容颜竟能和玉字沾边。
他神色无甚变动,可又生了蛊惑,一句:“那两次呢?”就让慕容卿脑子有些发痴。
慕容卿想,她只是被美貌蛊惑了。
她又想,她从来就是个禁不住诱惑的人。
她还想,左么都是沈止勾引她,她死不承认他还能如何。
她被亲迷糊了,等沈止忽地退远,她眼中甚至露了一丝疑惑。
粉唇微张,气息带香,双眼朦胧瞧着你,沈止抿唇笑出了声。他捏了捏慕容卿的脸:“你晓得吗?卿卿,你似是不太了解你自个儿。”
言必,在她嘴角啄了一口:“等我空了再来看你,不要再装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陆郴的事儿你无需费神,我会去处理。”
慕容卿听到陆郴二字,身子一颤,她觉着自己真是言行不一,不知羞耻。立马使劲擦了嘴恼怒起来,她推搡着沈止:“你走!你走!再不想见你,你这人真教人生厌!”
可这话再气不着沈止,他觉着慕容卿不过是做了坏事儿心虚,过不了自己心里头那坎儿罢了。
她的力气太小,沈止索性拽了她的胳膊,顺着她的力道,将其拥到了怀里紧搂着。
第050章 不嫁人
慕容卿没有被人这般拥抱过。
爹娘的拥抱轻柔, 是一种呵护着的宠溺;兄长姊妹的拥抱与爹娘雷同,但又多了份觉着难为情的尴尬;好友间则是玩闹着,可动作间总是尊重。
陆郴也是拥过她的,那份触碰在慕容卿感受来, 很复杂。他拥着她的时候总不那么直白, 掺杂了许多的克制隐忍还有小心翼翼,仿佛她是易碎的琉璃, 用力了她就会碎, 不用力了她才会好好的。
哪怕是她留恋了陆郴的怀抱,他也不会让她贪心过多。
陆郴是有度的, 像是防备着让彼此不要过于沉迷。
可沈止不是。
在慕容卿眼里,沈止做的许多事儿, 在她眼里都是太过了。
好比不顾许多,在那许多人面前求娶;好比他着了衣衫, 尴尬着坦诚的将自己讨好之意显露在她面前, 显得愚蠢他也不顾;再好比, 他从不否认他的确是为了情爱放弃了好友, 宁愿担了那份卑劣名声,他也要表达了自己心意。
还有一次两次, 只因他想她了,他就不顾地方是白家府邸还是皇宫大内,他就会来。
然后此刻,沈止就这么抱着她。像是从没体会过拥抱这件事儿一样,明明也没有很用力, 可就是能觉出他的认真。
这份认真和她当初对陆郴那份很相似, 无端让人觉着心酸。比起来,慕容卿自觉自己还达不上他这份认真。
这样认真的拥抱, 让慕容卿觉着是过去的自己拥住了自己,以致于她一时挣脱不了,或是不想挣脱。
无端动容,并非好事。
沈止身量比慕容卿高了不少,他的下巴正好能搁在她的头顶上。她的发丝透着香气,摩擦着他的下颌与脖颈处,让人心里发痒。
他点头亲了亲她的发间:“卿卿,我的眼里从没看过旁的女子,从山中归来,我只欢喜了你一个。我本觉着我这一生,就该是一个人一直过下去了,可如今,我想同你一起。”
“我知晓你因了清川不愿,但你能否,能否能如同怜惜他一般,也怜惜我试试呢?”
沈止的心跳随着他的言语跳动得越来越快,甚至连身上的温度都有些过于暖了:“这本是不可能的事儿,自打了有了梦境,我也生了贪念。我不晓得你心里到底如何想的,我的痴缠到底有多让你烦忧我多少也能猜到些。”
“可如何是好?我忍不住,忍不了,也不想忍。清川若真能回应了你的心意,能好好珍惜了你的好,我愿意成全。可他做不到,他既然做不到,你不如看看我呢?”
他的音色低沉,如同琴音的低弦,一字一字在你耳边说着心绪时候,教你的心也跟着泛了涟漪起来。
慕容卿回应不了,她很有些自责地闭了眼,一句话都说不了。他每说一句,她的脑子里就会出现一幕又一幕往日陆郴的模样。
“卿卿,你不要将所有的心思都用来去想清川。”
沈止直接,直白地就似将自己一颗心都刨开捧到了慕容卿面前。
她道:“我活不过三十,不能有了子嗣,也出不了京城,我不过是这城牢里的一只鸟儿。沈少卿,你出去瞧了瞧,就不会觉着我多好了。”
“你的死局,我有法子能破。”
慕容卿却是没将这话当真放在心上,她年纪虽小,但心性坚定,她决定了的想好了的事儿,不是那么容易被人左右的。
她身子退后,轻轻推开了沈止,也不去看他,抬手微微拢了拢有些凌乱的发丝。
只留了一个侧脸给他。
“沈少卿,你低估了郴哥哥在我心中的份量,他即便不是我日后的夫君,也是我的亲人。背刺亲人的事儿,我做不出,你再逼我,也不过是让我更为难而已。”
慕容卿心里没来由地发酸:“我被你诱惑,已是做了一回两回的错事儿,可,事前事后,我心里想着的人都是郴哥哥。”
这句话,太伤人。
饶是沈止常年面不改色,此话一出,他面色也有些崩裂:“他就那般好?”
“与好坏无关。”慕容卿眉眼低垂:“只不过是情难自控罢了。”
沈止无言。
“我不想再嫁给郴哥哥,可我也不会嫁给旁人。”
沈止欲上前,脚步不过挪动一寸,慕容卿就往后退了好几步。
她往后退的动作,换做旁人该就是不会上前了。可沈止一股执拗劲儿上来,让慕容卿无所适从。
“人不会一直做了对的事儿,你不必说了这些让自己清醒。我也不信你心中一点我的影子都无。”沈止走近她,在她又要试图躲开之时拉了她的胳膊,强迫着她不得不看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