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含灵是他真实的梦乡,她的每一次呼吸,脸上每一根绒毛,每一寸肌肤,都让他百看不厌。
仙人玉女,琼蕊朝霞。
她的眉眼是他看不尽的山河。
而他情愿变成一只灵龟,白天驮着她,夜里驮着她,晴天驮着她,雨日驮着她,花前驮着她,月下还要驮着她,去任何她想去的地方,一辈子都不分离。
“……还疼么,我轻轻的……”
开了荤的男人一脸诚恳,动作却和保证截然相反。
他的身体早就醒了,等她醒来的过程,又是甜蜜又是忍得辛苦。
胤奚不想承认自己的劣性,但他一看见谢澜安雪肤玉体,尽态极妍,便忍不住想让她开放得更蘼艳。
谢澜安陷入一片翻覆的云涛浪涌,听见浪拍岩岸的声音,热着脸绷紧足背。
“这会儿,陛下的清誉就、”女子揉皱锦被,偏要撑起威严,半敛潋滟的春眸,“就不要紧了?”
“陛下心怀家国,不以世俗嫁娶为念,衰奴却早将身心付与吾君。名分是小,欢情事大。”
昨夜对女郎来说,也许只是重逢乍欢,兴至情随。
但对胤奚而言,昨夜,是他的新婚夜啊。
他看着殿中的红烛一点点燃尽,心也被无法形容的欢喜一点点填满。
“陛下,陛下。”胤奚颈子两侧青筋叠起,拉过谢澜安潮湿的手扣上去,很享受上下都被她紧紧禁锢的感觉。
“不舒服了,就掐紧我。”
谢澜安觉得床帐在眼前晃得厉害,腰酸腿软,香汗淋漓,一滴晶莹的泪珠从眼角甩飞也不知情。
他骗人,明明越是紧,越是停不下来。
……
高升的旭日将琉璃殿瓦映出闪烁缤纷的彩光,贺宝姿在西殿外的阶台上走来走去,频频望向紧阖的殿门。
陛下卯时即起,今日又为这胤郎破例了。
这件事,在金陵的时候贺宝姿已经见怪不怪了。
今日没有十万火急的军情,例行的公事陛下昨天也提前吩咐过了。只不过已经这个时辰,两位举足轻重的人物都不露面,外头人岂不就猜到陛下召寝了?
皇宫历来设有彤史一职,就是为记录天子起居,提醒陛下节制而存在的。殿里头那些陛下一手栽培起来的女卫,只知护驾,不敢置喙陛下私事,指望她们是不中用了。但陛下的龙体紧要,况且陛下而今征战在外,朝夕瞬变,倘若此时有孕,也有诸多不便。
终究得有人去当这个煞风景的角色。
贺宝姿想定,舍我其谁地捏拳给自己打了打气。她走近殿门,小心地提高些音量道:“陛下可起身了?”
隔了会儿,铁妞儿推开雕花殿门的一条缝出来,脸孔被朝阳映得通红,声音压得很低:“陛下应是醒了,还在帐中……”
贺宝姿讷了下,又等过小半个时辰,殿内仍无传水传膳的意思。
贺宝姿蹙眉:胤郎君这也太没深没浅了……
她索性卸刀走入殿室,跪在内寝的槅栏外,含着恭谨请示:“陛下……”
话音才落,一阵微微漪荡的水声响起。
贺宝姿迟疑抬眼,就见胤奚穿戴得整整齐齐,一身菡萏地直裾襕衫,外罩裼袍,玉带狰冠,丰神俊朗,从里走出来。
男人手里还端着一盆水,一干一湿两条巾帨搭在盆沿儿,那显然不是洗脸的水。
贺宝姿反应了一下,跟着,脸也像铁妞儿一样红了。
“陛下还未醒,”胤奚神情如常,声音柔和,“莫吵她,如无要紧事,稍后再叫她。”
贺宝姿眼睁睁看着胤大统领端着那盆水往湢室倒去了,嘴角轻抽,一言难尽。
她自然不能听他一面之词,至少得确保陛下无恙,下意识透过螺漆屏风的缝隙,看向那云纱重垂的绫幔。
“朕无事。”
两根纤白的手指挑分帐幔,一道靡哑又带着满足后的冷淡慵曼的声音传出来,“退吧。”
谢澜安当然没睡去,方才听胤奚在帐外人模人样地说话,给他个面子,才没嗤笑出声。
贺宝姿告退后,她捏捏腿根的酸肉,含着水雾蒙眬的眸子又躺了会儿,才慵起更衣。
“陛下多躺会儿,起来后头发别梳,等着我。”
回忆胤奚下榻时一本正经交代的话,谢澜安有点想笑。
她不想那么形容,但他说话时两只眼睛圆溜溜亮晶晶的,真的很像一只把脸蹭过来讨人欢心的猃犬啊。
等她踩舄出帐,衣带飘风,经过镏金水精镜前,看清自己胸前遍布的糜红痕迹,谢澜安脸色一僵。
她知道这两场衰奴是略有些狂野了,却没想到,会如此夸张。
狗!女帝轻咬牙根,碍于脸面不欲多看,可又有些好奇,故半敛凤眸,侧身照镜,看她纵容胤奚在身上留下的罪证。
放在重生之初,她想都不会想,有一日会对谁不设防到这种地步,容许他体肤坦诚,为所欲为。
尤其还是个孔武有力,能轻易将她笼罩住的男人。
怨他惯会作戏,引她掐住他喉咙的时候,喘得那么色迷。
殿门一声轻响,胤奚提着一只食盒进来,入眼便是女郎亵衫半褪,雪肩露裎,半勾着身子临镜自照的画面。
红彤的天光从窗棂洒进来,落在那些痕迹上,原本禁忌糜欲的,也变得美丽圣洁。
胤奚呼吸加重了两分,走过去先放下食盒,而后心虚地帮谢澜安揽好衣衫。
他错认得飞快:“我错了,昨晚衰奴太过无度,我寻了药膏来,陛下先用饭,一会儿我帮你涂。”
谢澜安横他一眼。
看着她当真未梳起的如瀑长发,胤奚讨好地冲她笑。
膳房新做了鸡茸粥,鸭臛饼,三四样可口小菜,两人对坐,不紧不慢地用过朝食。胤奚说到做到,执意帮陛下抹了药,而后拉着谢澜安来到妆镜前,先垫了只软垫在凳杌上,按着她坐下。
看一眼镜中,他长指挑起一段凉滑的发丝,先放在鼻尖嗅了嗅。
这个动作他全然是出于无意,就如孩童看到糖果时本能地舔一舔嘴唇,做完后,认真地梳挽起来。
神气专注,无端风流。
谢澜安透过镜子望着男子轻垂的眼睫,浅金朝光停在上面,宛若蝶羽上的点点浮粉,为怡浓花香而驻留。
胤奚忽然抬眼,与谢澜安视线对了个正着。
他轻轻一笑:“好看吗?”
不管旁人如何赞他文韬武略,他在谢澜安跟前,践行的一直是“色惑君上”。
那玄铁面具没白戴,某人美而自知,顾盼娇矜。
谢澜安装作看不出他嘚瑟的小模样,说:“发髻挺好看。”
“陛下喜欢便好。”
胤奚手上动作不停,想起当初从石家堡借粮,许诺石泰山封万户侯一事,借机与谢澜安说了。
虽然他插科打诨,说得轻松,谢澜安还是能想象到当时河西军濒临绝境的情形。
这一口气,是靠着胤奚和几员猛将硬争下来,方开辟出今日的大好局面,倘若当时这口气缓不过来,他们无粮无救济,那么今日,又有谁来为她梳头?
谢澜安沉默一阵,道:“当初我算计揭露北尉的祭民不仁之罪,以为万无一失,没料到赫连朵河会带兵埋伏,所幸你临机应变,死地求生。凡助军义士,皆当有赏,这无需多言,但其实最该封赏的却是阿鸾。”
胤奚摇头,“我没能把凤翚军全部带回来。”
“勇士战四方,身死魂飞扬。你已经做得很好,不能再好了。”谢澜安与镜中四目相对,“以战止杀,是统一中原不可避免的过程。我相信儿郎们泉台有知,绝不会后悔跟你一场。”
胤奚默了几许,低头在她脸颊轻吻。
“击溃北尉西南军后,我举旗一路东进,见郡守归附,百姓捧浆,可见黎民抗拒暴君苛政,汉家旧民的人心是在我们这边的。只有一件,若尉庭不敌,转去与柔然联盟,共抗我朝,那便麻烦了。”
这是他唯一担心的变数。
“北尉与柔然是死敌。”谢澜安思索片刻,摇头说,“哪怕拓跋氏有心求援,柔然国难道会放过这个眼看着敌国灭亡的机会,出兵送马资助仇人吗?”
“我怕的反而是柔然坐山观虎斗。”
柔然拥有辽阔的草原版图与在马背上成长的骑卒勇士,而今南北两朝倾力一战,哪怕日后她能入主洛阳,也要提防隔岸观火的柔然人渡河入关,黄雀在后。
所以她须确保,继续开拔的大军不能是疲敝之师,定要先在长安休整恢复,兵饱粮足。
两军之间也要尽快磨合成一块铁板。
还要留出应对后手的兵力,不能使后方空虚,孤注一掷。
先礼后兵,向柔然致意的交好国书也不能少。
翌日,谢澜安即发国书致柔然国主,信帛上,先挑起柔然北尉两国之间历久的仇恨,又表示愿替柔然征讨恶逆,最后承诺大治与柔然合平互通,秋毫无犯。
写给吐谷浑与辽东国的国书,则也大同小异,女帝命府库令随国书奉上丰厚的珍宝礼物,进一步杜绝尉朝求援的余地。
“百年胜败翻覆看, ”谢澜安登上长城,花宝发冠明丽秀婉,眼含江山波澜,北望中州,“毁家败国的滋味,该轮到他们尝尝了。”
伫在她身后的男人,腰系鸾刀,像一座稳峙的山岳忠诚地守护着中峰。
她看山河,他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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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征于外,朝中未敢懈怠。
冬月的时候,洛阳王收到了皇帝的亲笔书信,得知澜安已与胤奚所率的河西义军会师,放下心来。
荀尤敬坐镇内阁,本身便有深厚的德望,加上谢逸夏这位亚父在后支持,臣工皆从明公,政务通达,百事不紊。
随着王师进一步深入中原腹地,为了保证后续的粮草输送不误事,何羡索性住在了尚书省的值舍。
幸亏他尚未娶妻,无所挂累,才能一心扑在公事上。
之所以这么拼,也是因为朝野上下唯有这位户部尚书最清楚,陛下北伐,不加赋税,那数目惊人的军费从哪来?——那是陛下把整个谢氏宗族的私库都给添进去了。
人道天子无私财,可如此恤百姓,轻自身,忘生死的君主,古往今来又有几个?
他没别的长处,若不能为陛下尽心算好这笔账,怎么对得起披甲上阵的陛下,怎么对得起她识才于微时的恩情和对他的信任?
一头羽毛黑亮的海东青从宫殿上空高翔而过,郗符也下了凡,放弃清谈雅事,忙于协调六部,校文修律。
郗歆活了二十年,第一次见他哥腰带上没挂香囊扇袋,脸上还有没剃净的胡茬,啧啧称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