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澜安唇边露出一点笑,既然小郎君能用短短一年半的时间成长得允文允武,她对他的能力便没有半点怀疑。
“嗯,快了。”
在屋里打卦的百里归月身披夹棉褂子,看着小榻上的三枚铜钱,轻轻松开了眉心。
上坎下乾,需卦。
以刚逢险,待变出锋,中上,吉。
看来五日后的三甲之争,她这位对手必能归位了。
有朋自远方回,晚上厨房备了一桌菜,谢澜安与文良玉二人对酌。
初更时酒过肴尽,玄白忽然来到膳厅外,“主子!回来了!”
谢澜安罢箸抬头,面色如故。
只心中想,这回应是他了吧。
可她等了等,并无人进府。这就不对了,若是胤奚,这会儿不猴急地奔进来才怪。
玄白卖关子地嘿了声:“要不主子……您移步至府门?”
他脸上并无沉重之色,谢澜安目光微动,忽便笑了,容色在灯下生出艳丽,“什么人的大驾,还要我亲自去迎?”
虽这样说,她还是没犹豫地起身,往外走去。文良玉已饮得醺醺然,心生好奇,一道跟了出去。
隔壁谢策也隐约听见府外有马蹄声响,派了詹事出去查看。
月牙如钩,阀阅上的红绢灯笼正自高悬。
谢澜安斗篷都没披一件,下了阶,借着清冷的灯晕望着门外那个骑在马上的人,见他身姿清谡,袍下挂刀,一身眼睛明亮如星,不是胤奚又是谁?
威风啊,打了一场仗,见人都不下马了。
谢澜安欲气先笑,负着手才欲开口,胤奚忽然下马,三两步跑到谢澜安面前,冲她璨齿一笑。
而后,他二话不说便抱起谢澜安,送上马背。他自己随后跃到谢澜安身后,环臂牢牢护着她,扯缰驰出巷子,高声对府门前看呆的一众人道:
“灵璧大捷!我借女郎出门赏月,请转告大郎君放心!”
文良玉瞪大眼睛,以为自己酒醉未醒。
玄白差点被自己口水呛住,亏他日日帮胤奚算着归期,一回来就把他主子拐跑了算怎么回事!还是大半夜的,赏什么,赏月牙吗?
他下意识就要和允霜跟上,主君与人再亲密,做侍卫的也不可能让主子单独出门。
但涉及家主的私事,外男不如女卫,池得宝与同壇等几人已经驾马缀护过去了。
夜风从耳侧掠过,谢澜安从没见过如此恣肆的胤奚,她在马上颠了一会儿才回神。
“胤衰奴,你胆子肥了!”
从背后贴上来的是胤奚坚毅滚烫的胸膛,多少个日夜未见,他在谢澜安的发顶深深嗅了一口,声音低颤:“女郎,我好想你。
制服褚豹带来的成就感仍在胤奚血液里激荡,男人便是这样,无论表面多么云淡风轻,以武力确立掌控感的过程,永远让他们着迷。
在回来的路上,胤奚便想这样抱着女郎尽情跑马,让女郎的眼耳鼻舌身只属于他,他的色声香味触也都给女郎。
胤奚问:“睡得好么?”
谢澜安的眉鬓被夜风吹柔,减了三分英气,在朦朦的月下平添妩色,嗯了声。
她问:“受伤没有?”
胤奚照谢澜安鬓边亲了一口,一股又乖又坏的劲儿:“不知道,兴许伤了,女郎回去帮我好好找一找,亲自给我抹药。”
情肠一时诉不尽,所幸胤奚还记得正章,与谢澜安说起褚豹拦路之事。“……我卸了褚豹一条膀子,五花大绑捆回了京,现押在骁骑营,明日一早便移交廷尉。”
谢澜安听罢来龙去脉,笑意敛了些,“青州那档子事还没了结,廷尉正愁没法审人,这头蠢豹就送上门来了。”
“要杀他,一刀的事。”胤奚腰间的禁军牌子没摘,一路畅行无阻,夜色遮住了不相干的注目,马过长乐桥,又过小长干里,他唇间的热气呵在谢澜安耳朵边,让她背脊有些酥麻。
谢澜安隐秘地缩了下肩,胤奚不知为何便笑了一声。“不过现在杀了豹崽子,大司马必大闹金陵,会影响女郎筹划的策试。待大试落定,从老的身上入手,北府不见得就是铁板一块。”
在谢澜安看不见的地方,笑着的胤奚眼里掺进一丝狠绝:“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谢澜安听着那隐隐低冷的语气,踏实地往后一靠,道:“青州战中,褚盘表现不俗,他作风不似褚啸崖,与父兄也并不和睦。你想在他身上打主意……怎么要出城?”
胤奚的神色软下来,笼着温软的女郎怎么样也闻不够,哝声说:“女郎知我。”
他一气儿策马驰向城西,远离城坊的喧嚣,来到记忆中景致清幽的一片山坡。
他从前生计艰难时,经常来这伐薪汲水,晴夜时,能看到山底清涧映着月色,宛如一条小巧的银河。
胤奚在山头勒停了马,从袖中抽出两枝压平的枫叶,晃到谢澜安眼前。
“这一趟来去急促,没法给女郎好好挑件礼物,这是灵璧的枫叶,收时还沾着露珠,聊赠与你。”
记得女郎一直想去江淮更北处,那他便将北地的秋色带回来给他看。
谢澜安接过枫叶,放在鼻尖嗅了嗅,莞尔一笑。
随即,她身形一僵。
胤奚察觉到了,连忙问:“不喜欢吗?”
谢澜安呼吸停窒了一下才恢复如常,不是不喜欢,而是她方才只顾听胤奚说话,此时才认出这个地方,正是前世她跳崖的落星涧。
冥冥之中,胤奚竟将她带到了落星涧……
一双有力的手忽然掌住她腰侧,向上提起,胤奚把谢澜安在鞍上掉转个身,令她面朝自己,矮着头寻觑她脸色,声音低了一分:“女郎是冷了还是生气了?怪我敷衍你,还是怪我回来晚了?”
谢澜安方才只是觉得过于巧合,仿佛有什么天意指引一般,倒不觉得有多忌讳。
此时两人膝盖抵着膝盖,样子好像比这里是落星涧更奇怪。
借着幽微的光线,对上胤奚那双亮晶晶的眸子,谢澜安唇角微动,却故作凝重地皱眉:“唔,你身上有点……臭。”
胤奚如遭晴天霹雳,险些跳下马去。
女郎觉得他臭……这可是比她生气更严重的事啊!
胤奚慌了一霎才反应过来,他虽连日奔波,又兼厮杀,可进城前他特意在驿舍停留了半个时辰,就是为了将自己好好清洗干净,怕在女郎面前仪容不修。
余光见女郎悠哉哉转着枫枝,无声忍笑,可不就是在逗他玩吗?
胤奚一下子抱住谢澜安,欺上她唇瓣,含混不清道:“女郎再品品……我哪里臭了?”
座下的马儿仿佛也受不了主人撒娇,无奈地蹭动前蹄。谢澜安没有胤奚骑术稳,身子晃动,下意识揪紧他的衣襟。
无意识轻张的檀唇,便被胤奚更深的掠入,甜滋滋的津液在口中交融。
甚至溢了一点出来,挂在她水润的唇角。
胤奚看见,血脉贲张。
“女郎,”他低头舔去,滚烫的体温像一只火炉,小声说,“你,你闭上眼好不好?”
“为什么闭上眼?”谢澜安脸颊上发热,偏要直视他,“方便你做坏事吗?”
胤奚短促地笑了一声,竟然回了声“对”,随即再次吻上他朝思暮想的桃花源。只是这一次,他顺流而下,沿着谢澜安精致的颔颈,轻咬她耳垂,吻过锁骨再向下,来到玉峰之前,撩睫看她一眼。
隔衣张唇覆了上去。
谢澜安陡然仰颈,将上身绷成一张反向的弓,也将自己更不设防地送进了贪狼嘴里:“混——”
山坡下绰绰响起几声马儿喷鼻声,在静夜里格外明显,那是暗中守着谢澜安的女卫。
谢澜安及时收住了声,怕她和胤奚的动静也一样明显。可她挡不住身上异样的酥痒,在马鞍上脱不开身,咬唇吞回声音,又不吐不快:“……早想犯坏了吧胤阿奴!”
胤奚爽朗大笑出声,闷着头咕哝了句什么,再次用舌卷袭娇客,好像打定了主意,要吃透她绫纱绣宝相的胸衣。
这样莽撞而不避忌的胤奚,像个真正的毛头小子,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冒着热腾腾的鲜活气与昭然若揭的占有心。
谢澜安隐约察觉到,胤奚心底的那份高兴,不止是因为灵璧破贼,更因他确信自己有了杀褚豹的能力。
能踩着褚豹登高一步,就意味着拿到了与褚大司马对视的资格。
这让胤奚宛如挣脱了禁锢周身的一层泥痂,整个人都焕发着意气风发。
他倒是高兴了,谢澜安口齿发黏,往下瞟一眼都觉不成体统。
她难堪地闭起眼:“你是个混账,我不跟你闹了……别、别咬……”
胤奚躬身箍着澜安的腰,这回她听清了胤奚满足的喟叹:“多谢女郎赐乳。”
第97章
出门时是二人同乘一马, 再回乌衣巷,却是谢澜安独坐在马上,身上裹着胤奚的披风。
胤奚在下面老老实实牵马。
家主夜出, 满府的人都没歇下。山伯守在门房, 少夫人也遣婢女在外院等信儿。一见到人影, 岑山连忙挑灯近前。
却见家主下马时腿脚仿佛发软, 被胤奚及时搀了一把。
谢澜安就势在他手背一拧, 灯笼将女郎的脸映得有点红。
“我无事, 大家且去安歇吧。”谢澜安声音带着丝哑,打发了众人,目不斜视地回到上房。束梦要为娘子宽衣,被谢澜安拒绝了。
待婢子退下后,她自己解开披风,低头盯着胸前的两团水渍。
半晌:“啧,烦人。”
幽篁馆,文良玉才要熄灯就寝,听见院子里有动静, 推窗看见胤奚,稀奇道:“你今晚睡这里啊?”
“……嗯。”胤奚应了声。
寒蛩声声, 被撵出主院的人食髓知味地抿了下唇。他摘了刀, 到院里的水井打了桶水, 回屋去冲冷水澡。
……
十月初二, 恩科在国子监的贡院开考。
来自各州的才士俊彦从金陵九衢涌入天街, 从高处下望,麻衣如雪。
每一个经过御道望楼的学子,都忍不住抬头。只见望楼复道的靠阑上坐着一人,身着雪襕袍, 头戴莲花冠,手持折扇,随手弹棋,意态风流无极。
群生望之,犹神仙中人焉。
谢澜安转头下望,眸若星河。她仿佛已经等了他们很久很久,起身展扇,大袖如飞,对这些有志男女道:“我祝诸位鹏北海,凤朝鸣,振鹭翔鸾,毕凑天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