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为杀了我,康敏就能回来了吗。”
薛芝弯腰拾起一床绣花毛毯,她披在身上坐了下来,又拿过一旁的长钳,拨了拨炭盆里的炭火,看着烧得通红的炭,她幽幽叹了口气:“康敏不会再回来了,即便是我死了,即便四季轮回无数,这世间,也再也不会有康敏了。”
丹书绝望地闭上了双眼,只有眼泪不止,砸在地上,溅起了小小的水花。
过了许久,她睁开眼,眼底一片决绝:“她回不来了,你也不得安宁。”
她死死地盯着薛芝,眼底迸发出尖锐的恨意:“因为你霸占了她的肉身,所以她回不来……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
丹书好像陷入癫狂。
薛芝放下长钳,拢着身上的毯子,神色坦然:“上次我就想说。”
她低眸看着地上的丹书:“我一点也不想成为康敏。”
“我也不想再回来这世上。”
“就好比……”她看向屋内的那一座落地屏风,屏风后安静地立着一人。她面色平和:“就好比你硬要把一个睡着的人叫醒,告诉她这世上有很多有意思的东西,你偏要让她醒来,让她去感受你以为的有意思,可她不在意,也不想去感受。”
“我觉得我身为薛芝时,那十几年的时光,是我过得很充足很有意思的时光,我去过很多地方,感受了很多。我没有遗憾。”
“所以我其实。”
“不太想回到人世间。”
薛芝轻轻一笑,她看着屏风后的人影:“我不知道是谁让我成为康敏的,可事已成定局,我无力斡旋,只得认命。”
“你走吧。”
她往后一靠,目光不知道落在了何处:“我身边是容不得你了。”
“你要往回看,可我是要往前走的。”
丹书哭出了声,她趴在地上,手握成拳,一下一下砸在地上,很快,她手破了皮,出了血。
小蛮也哭得厉害,她见丹书这般,到底不忍,却也只是将脑袋别到一边去。
“你就不怕……”丹书颤颤巍巍地起身来,身上的衣裳浸出了一片血色,她眼里布满红血丝,盯着薛芝:“我把你借尸还魂的事,公之于众,届时,你将成为众矢之的,举步维艰。”
薛芝打了个哈欠:“随意你,除非你想死。”
“我不信。”丹书试图从她脸上看出什么东西来:“我与你到底是有一些情谊在的,你不会对我下手。”
薛芝忽而发笑,笑得花枝乱颤。
等笑够了,她才用指尖抹去眼尾的泪花,抬眼睨着丹书,带着兴味道:“情谊?我承认,是有一些,但不重要。我这个人,向来睚眦必报,既然你都不看重那点情谊,我想,我也没必要手下留情了。”
“所以。”她起身来,裹紧了身上的毛毯,笑眯眯地看着丹书:“你可得好自为之啊,别做蠢事。”
“按我的作风,你出了这个门就得死。”
“可我到底是占了康敏的身子。”她吐出一口浊气,从容开口:“还是看在她的薄面上,饶你一条命。”
…
丹书走后,小蛮还跌坐在地上。
薛芝看了她一眼:“地上凉快是不是?那你今晚就睡地上吧。”
小蛮陡然回神,她抹了抹眼睛,扶着凳子起身来。
薛芝将毛毯盖在身上,她看了一眼屏风处,又看向小蛮:“去看看我的糟鹅掌鸭信怎么样了。”
“可让罗定春给我好好儿的热一热,一定得热透了才是。”
小蛮又揉了揉眼睛,哦了一声,转身出去了。
屋子里静悄悄的。
薛芝盖着毛毯,她看着地上那还未干涸的泪,敛了神色,出了神。
没过一会儿,罗定春端着糟鹅掌鸭信进了屋来。
薛芝听见动静,看着他,似笑非笑:“偷听可不是君子所为。”
“我从不是什么君子。”罗定春坐了下来,夹了一块鹅掌递去:“小心烫。”
薛芝吃了两口,觉得味道不错,便自个儿端着碗筷吃了起来,到最后还剩一些没吃完,她便推给了罗定春。
罗定春三两下便将剩下的吃完,他替她掖了掖毯子,问道:“澹台雯的事,你可有头绪了?”
薛芝吃了两口清茶后,才不紧不慢地说道:“有了一点儿头绪。”
罗定春挑眉,他好整以暇地望着她,问道:“什么头绪?道来听听?”
薛芝回想起在园子里看到的邱树声,边想边开口:“我问了那邱树声两句,他的状态不太好。”
“他否认了澹台雯给他下药一事。”
“并且在他眼里,澹台雯根本就不是世人所说的那样放荡,他言语之中都是对澹台雯的维护。”
“他当时说了一串很奇怪的话。”
薛芝眯着眼,努力回想那话的内容。
“我什么都不知道……她让我去……我去了……她母亲……她父亲……她的婢女,还有……她妹妹,而后……她疯了……我……成亲了……妻儿……没了……可笑……可恨……”
她模仿着邱树声的语气,将这段话说给罗定春听。
“这段话里,澹台雯的母亲死了,父亲也死了,婢女也死了,邱树声的妻儿死了,最后连邱树声也死了。”
“还剩下谁?”
薛芝双眸一眯,笃定道:“澹台姝。”
罗定春说:“澹台姝年纪尚小,且和澹台雯关系很好,这是谁都知道的事实。”
“谁都知道的事实就不一定是事实。”
薛芝莞尔:“澹台姝,一定有问题。”
“那你想怎么办?”罗定春看她。
她眼珠一转,说道:“罗定春,你给我做了花灯,为什么没告诉我?花灯都被风吹掉了,掉在地上,全碎了。”
罗定春没想到她骤然转移了话题,说起了花灯一事。他愣了一愣。
“嗯?”薛芝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胸膛:“你还不快快如实招来?”
罗定春笑着拢过她的柔软玉手:“不是想给你了一个惊喜吗?只是还没来得及给你,便被风毁了。”
“我倒是不觉得被风毁了。”
薛芝煞有其事道:“是风,把你的心意告诉了我。”
罗定春看着她的眼睛:“我早就把我的心意告诉了你。”
说着他就要凑过去。
薛芝哼了一声,她伸出手将他的脸撇到一边去:“少来了。”
沉默片刻,她又正色开口:“澹台雯的案子不能再拖了,我必须把这个案子完结。”
“最近你还能看到她吗?”罗定春问。
薛芝摇头:“我身上带了叔父给我的符咒,我看不见鬼魂。”
“明日约澹台姝见面。”她如是说道。
罗定春:“会不会太心急了些?”
“迟则生变。”
“……”
二人说了一些其他事,末了,罗定春揉着薛芝的手指,一下一下捏过她的指尖,问道:“你是怎么知道丹书是凌山寺一案的始作俑者?”
薛芝缄默,过了好一会子,她才轻声说道:“当天我就觉得她不对劲儿。”
“不过也没有怀疑她就是始作俑者。”
“那晚小蛮收拾脏衣裳的时候,我看到了衣裳后面的地方,有一个脚印,那明显是女子的脚印。”
罗定春立刻会意:“就是踹你下山崖的那人?”
薛芝点头:“我立马就猜到了踹我落崖的人是丹书,可我还是存着侥幸心理,想将此事冷一冷再处理,却没想到,她自个儿倒是忍不住了。”
“她到底是康敏的人。”
她靠在罗定春颈窝里,闭上眼,闷闷不乐:“我也不好将人随意打杀了。”
“可若是她存了歪心思,我一定不会姑息!”
“我让人日夜盯着她,但凡她有动静,我也只好……对不住康敏了。”
第50章 薛芝献计戚氏领情
◎“奶奶会这么善良就放过她?”◎
罗定春明白她的心思。
薛芝其实对康敏的这两个丫鬟很不错,虽然嘴上骂着,但每月的月例较之以前都是翻倍的,逢年过节也会有笔丰厚的礼钱,得了什么好东西,若有多的,也会分给这两个丫鬟。
可惜……
大概是丹书眼中只看得见康敏。
罗定春低声安慰了薛芝几句,怕她因为丹书的事生了郁结。
薛芝从来都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丹书的事并没有对她造成多大的影响,她对外只说丹书行了偷盗之事。
她念及多年的主仆情谊,并未罚惩,只是将人赶了出去。
丹书带着行李出了罗府那日,艳阳高照。
她望着天上的一轮太阳,眯着眼,眼眶泛红,她嘴里喃喃道:“只可惜……这样好的日子,您再也看不到了……”
薛芝念及她是康敏的人,给了她一袋银两,只要她不肆意挥霍,那些银子够她下半辈子的日子了。
风和日丽,天朗气清。丹书的身躯似是佝偻了许多,她背着行李,穿着旧衣裳,她走在太阳下,面色坦然。
她从不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