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的就是个打杂的。”那人一脸羞愧地低下头去:“哪里配在贵人面前提贱民,这不是污了贵人的耳。”
薛芝盯着他半晌,才悠悠道:“你是……邱树声吧?”
小蛮茫然问:“邱……邱什么?奶奶说他是谁?奶奶认识他吗?”
“这名字好生熟悉。”小蛮挠了挠脑袋,一时想不起来。
“憨货。”薛芝伸出手去,戳了戳小蛮的脑门:“他是和澹台雯一案有关的那位寒门学子。”
小蛮震惊:“都过去好久了,奶奶还记得他名字和样貌?”
她也知道邱树声这个名字,以及邱树声的画像她看看过。
只是没想到,薛芝居然到现在都还记得。
那男子目光躲闪:“小的不知道贵客说的是谁,若是贵客没有别的话要指示,小的就先退下了。”
说着他就要离开。
薛芝挑眉:“谁准你走了?来人,把他给我按住。”
后边儿来了两个身量高大厚实的婆子,齐刷刷上前,将那男子的臂膀压着,不让他动弹。
“装什么傻?”薛芝哼了一声:“你远远儿看见我了,扭头就走,这是什么缘故?你分明是认得我。”
“你知道我是谁,你躲着我。”
“你心里有鬼。”
薛芝睨了他一眼,理了理衣领,她看前边儿有个亭子,便朝那边走去:“我可得与你仔细掰扯掰扯。”
待入了亭子,薛芝转身拂袍落座,她看向邱树声,质问:“我听说,你不是放弃了科考,娶了妻,支了铺子做起了生意?”
她打量着邱树声身上那件褐色短打,有些不解:“即便再落魄,你也是有些真才实干在身上的,做什么不好,要来这园子里当差做个打杂的?”
“这恐怕与贵人不相干。”邱树声一改方才的谄媚和卑微,面色漠然,眉目清高,不见卑躬屈膝,但见学子的恃才傲物。
薛芝轻笑:“你知道澹台雯一案的真相?”
“我如何知道?”邱树声淡淡道:“连大理寺卿、首辅大人都不知道查明真相,我一个小小的学生,哪里来的本事?”
“可你是局中人。”薛芝支着下巴看他:“你一定知道些什么。”
邱树声面露微嘲之意:“澹台雯身边的人死的死,散的散,你还要查什么?这就是一桩悬案。”
“我只是想知道澹台雯的死因。”薛芝的声音不疾不徐,没有丝毫压迫感:“她一个好端端的姑娘,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为何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了?”
“好端端?清清白白?不明不白?”邱树声笑了起来,他笑得眼泪都冒了出来:“这倒是我第一回 听见这样的话。”
“你说得不错。”他点点头:“她的确清清白白。”
薛芝愕然:“那你当时为何不说?”
邱树声失声:“我没说?我怎么没说!”
“所以当时,澹台雯并没有给你下药?对吗?”薛芝问起往事:“那为何会传出她给你下药,要做出霸王硬上弓的事?”
邱树声闭眼:“我不知道。”
“那她给你下药一事,是真是假?”
“假。”
“她怎么死的?”
“我不知道。”
薛芝拧眉:“那你知道什么?”
她示意婆子将人松开。
婆子一走开,邱树声便一下子趴在了地上,双目无神,嘴里喃喃轻语:“我什么都不知道……她让我去……我去了……她母亲……她父亲……她的婢女,还有……她妹妹,而后……她疯了……我……成亲了……妻儿……没了……可笑……可恨……”
薛芝试图去理解他这一串毫无逻辑的话。
可她什么都没有听出来。
“你的妻子呢?”她问。
邱树声留下清泪:“死了,都死了。”
薛芝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劲?”她又问。
邱树声愣了半天,他缓慢地抬起头来,看着薛芝,呆呆道:“都死了……”
“谁杀的?”
“不知道。”
邱树声趴在地上,他捶着地,不停哭,不停喊:“都死了!都死了!不知道!不知道!”
小蛮觉得有些渗人,她靠近薛芝,小声道:“奶奶,这人刚刚还好好儿的,怎么突然就疯了呢……”
薛芝看着邱树声,不作声。
她看见罗定春往这边走来,便起身来,居高临下看着地上的邱树声,叮嘱婆子们:“把他看好,我晚些时候再来。”
她出了亭子,看着迎面走来的罗定春,问:“找你什么事?”
“没什么事情。”罗定春看了一眼亭子里,又替她理了理披风的带子:“东家说了一下关于晚上放焰火的事宜。”
薛芝调侃:“焰火的钱谁出?”
遽然,空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薛芝还没反应过来,身后便传来阵阵惊呼。
她回头看见,被婆子们架起的邱树声,胸膛插着一根箭矢。
薛芝顿时如坠冰窖。
她木木地走进亭子里,看着邱树声胸膛上的那根箭矢,瞳孔微缩。
那根箭,跟她曾经在酒楼里,射杀安式玉的心腹白三的那根箭矢,一模一样。
是谁在暗地里关注她,纵容她,逗弄她?
第48章 丹书入魔加害薛芝
◎“她不是康敏,是薛芝。”“我早知道。”◎
这个上元节过得相当敷衍,薛芝目睹邱树声的死,当场歇了心思,令人整顿回城。
回城的路上,气氛有些低迷。
薛芝将来龙去脉都想了个遍,将澹台雯的案子又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外边儿起了风,吹进了马车里。薛芝抱紧了手里的手炉。
她转头看向旁边的罗定春,难得有些歉意道:“是我扫兴了,让你白白花费了这么多的心思去筹备。”
罗定春温和道:“无碍,我也理解你的心情。”
薛芝叹了口气,她将脑袋靠在罗定春的肩头,惆怅道:“罗定春,你说,这会不会就是一场局呢?幕后之人将我的魂魄拘了起来,杀害了康敏,然后将我的魂魄放进康敏的肉身里。”
“可是,他们这样做,又有什么目的呢?貌似也说不通。”
“我现在只觉得,我就像是被人逗得团团转的阿猫阿狗,幕后之人不时丢来一条看似是线索的东西,看着我乖巧地跟着他给的线索去探查,他是不是觉得很有意思?”
薛芝说着说着便有些恼怒:“凭什么他能把我哄得团团转?”
“我想一下,从开局的时候,我为了苏曼娘的案子揪出了安式玉,他伏诛后,苏曼娘的案子便结了。”
“那时我才成为康敏没多久。”
“现在想想,那个案子有些太过简单了,太过顺利了。”
薛芝忽然想起了什么,她坐直了身子,转头看向罗定春:“你记不记得,安式玉伏诛的那晚,在酒楼里,你和大理寺卿,还有我爹,都在当场。”
罗定春颔首:“我记得。”
“你当时是去做什么?”
他回想了下,才道:“是大理寺卿请了薛太傅和我来吃茶,没有其他事。”
“仅仅是吃茶吗?”薛芝追问:“你再好好儿想想,有没有其他事。”
罗定春又沉思片刻,遂,他笃定道:“只是吃茶,并没有说其他事,顶多是说了些闲话家常,并未涉及公务。”
薛芝眉头拧着,她总觉得不对劲儿。
可到底哪里不对劲儿,她也说不上来。
罗定春静静看着她,须臾,他抬手轻轻抚过她眉心的褶皱:“好了,别想了,我隐隐觉得,澹台雯一案将要结束了。”
薛芝惊诧看他:“你为什么这样觉得?是有什么线索吗?”
“直觉而已。”
她听罢,便将脑袋重新抵了过去,喟叹一声:“若是你的直觉能成真就好了。”
罗定春垂眸可以看见她纤长浓密的睫毛,片刻后,他伸出手将人轻轻搂着,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臂。
回了罗府后,说是裘氏病倒了,薛芝和罗定春去探望。
“母亲觉得吃了药怎么样?”薛芝坐在床沿,看着面色苍白的裘氏,一脸担忧。
罗定春站在她身后,目光落在裘氏的脸上。
裘氏笑了笑:“不是什么大事,害得你们担心了。”
她抿了抿略微苍白的唇瓣说道:“别让妍姐儿知道,她年岁小,体弱。我不敢让她来,怕把病气过给了她。”
薛芝安慰:“母亲放心,我们会好好照看妍姐儿的。”
裘氏点点头,她目光落在薛芝的身后。罗定春面色如常,待她的目光扫来,他也出声安慰:“母亲好好休养就是,旁的事不用操心。”
薛芝看见裘氏的眼底晕开两分苦涩。
从裘氏院儿里出来后,天边仅剩最后一丝天光了。
薛芝站在长廊里,她转头看着天边的那一抹天光,愣愣看了半晌,最后才吐出一口长长的浊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