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折辱她的人,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周氏被她盯得发毛,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嘟囔道:“这疯丫头,说什么乱七八糟的呢。”
康老太太面无表情:“打。”
婆子上前,将薛芝绑在凳上,又将她背后的头发拢在前肩,遂,又去拿那臂粗的宽杖,动动胳膊脑袋,看样子就要动手了。
小蛮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倚着丹书,嘴里不停呢喃:“怎么办……怎么办……姑娘……”
丹书也双目泛红,死死掐着手背,紧咬牙关。
薛芝低眸看着垂落肩前的黑发,红唇一张一合:“拾、玖、捌……”
“敏姐儿在说什么?”崔氏敏锐地注意到:“她是不是有话要说?”
康老太太冷眼瞧着:“即便是有话说,也晚了!”
“叁、贰……”薛芝听着后边儿的嘈杂声,嘴角一勾:“壹。”
“你们在做什么!”康尚书大步而来,他赤手夺过婆子手里的宽杖,猩红着眼瞪着康老太太,步步紧逼:“母亲,你想要打死敏儿吗?你想要打死……茌平为康家留下的血脉吗?”
康老太太被他这幅样子吓了一跳,嘴硬辩解道:“我何时说过要打死她?只不过看她顽劣,想随便打两下,吓唬吓唬她罢了。”
“吓唬?”康尚书拔高了声音,他忽然两手一折,生生将那宽杖从中间折断,他伸手将半截宽杖递到康老太太跟前,质问:“这一杖下去,敏儿便没了半条命,你打算打她几下?”
薛芝趴在凳上,津津有味地看着这对母子争执,她还抽空对旁边的苏曼娘眨眨眼:“谢咯。”
若不是苏曼娘在通风报信,她也不会这样胸有成竹,有恃无恐。
忽然一双如玉骨节分明的手伸来,轻轻解开束住薛芝手腕的绳索。
她愣了一瞬,转头看着来人,惊讶问:“罗定春?你怎么在这里?”
罗定春听着熟悉的称呼,看着陌生的面容,淡淡道:“郡主似乎不太希望我出现这里。”
薛芝讪讪:“这倒没有,我眼下这副模样,哪位女子会想让未婚夫看到自己狼狈的模样呢,这是人之常情不是。”
“言之有理。”
薛芝被扶了起来,她理了理衣裙,看着争执不休的康老太太和康尚书,十分幸灾乐祸。
罗定春侧目,看着她娇美的面容心中毫无波澜,直到看见她颊边的酒靥,才眼波微动:“郡主何时生了酒靥?”
“酒靥而已。”薛芝没有注意他话语中的意味深长,只满不在乎道:“生了便生了。”
罗定春看向康家母子,平铺直叙道:“我记得,薛娘子的酒靥生得很特别。一个梨靥,一个酒靥。”
薛芝哦了一声,她眨了眨眼,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十分平静:“薛芝不是都死了三年了。”
“听说郡主每年都会祭奠薛娘子。”
“不然呢?她死都死了,那我还得继续记恨她、讨厌她啊?人死了,什么事都一笔勾销了。”
薛芝转身看他:“你来康家是做什么?”
康尚书忽然一声暴喝:“谁都不能动敏儿!”
薛芝吓了一跳,下意识捂住了耳朵。
而罗定春看着她这幅举动,拢在袖中的手虚虚握了握。
薛芝小时候被鞭炮吓到过,所以后来每次被高声吓到,都会下意识捂住耳朵。
第5章 薛娘子怒报康敏仇
康老太太最后被康尚书气晕了,就连周氏和崔氏都被康尚书指着骂了个狗血淋头。
周氏不甘示弱:“你们还有理了?敏姐儿那样对我家珩哥儿,难道就这样作罢?”
康尚书递给她一根宽杖冲着她怒吼:“那你想怎么样?来来来,你干脆拿这木杖打死我们父女俩算了!”
周氏吓得连忙跑出了屋子。
薛芝心满意足看了一场戏,带着小蛮和丹书回了院子。
“姑娘,刚刚可真是给奴婢吓死了。”小蛮眼下还惊魂未定,她轻轻拍了拍胸膛:“那么宽、那么粗的扁杖,一杖下去,人都没了半条命。”
“不过幸好老爷来得及时。”
一场闹剧落幕,薛芝好好睡了一觉,待她醒来,便看见飘在床边的苏曼娘。
“姑娘。”丹书进了屋来,她斟了一杯热茶递去,又将床幔挂好,才坐下来,语气欢喜:“安式玉因杀人被官府抓了,长平侯教子无方,在朝堂上被众官弹劾,气得一病不起。”
薛芝接过茶水,轻轻啜着。
丹书眉眼温和:“外边儿关于安式玉的流言都一下子涌出来了。说他暗地里抢民女,或是祸害妇人,他凭着身份,搅得无数夫妻破镜拆分,如今这般,他也算是罪有应得。”
“苏英娘被放了出来,官府已经查清她丈夫的死因,听说是……”
薛芝看向床边,耳边是丹书絮絮温和的声音,床边飘着苏曼娘。
她不复最初那般可怖骇人的模样,穿着一身豆绿碎花袄子,梳着堕马髻,髻上簪着珠花。一张鹅蛋脸,肌若凝脂,眉目鲜活英气,杏眼明亮干净。
她看着薛芝,笑了笑,眼中含泪:“多谢姑娘。”
苏曼娘自幼失了双亲,跟着姐姐苏英娘过活,帮着姐姐姐夫卖豆腐,日子虽清贫平凡,但胜在平静安逸。她生得美,故有了“豆腐西施”这个名号。安式玉闻名而来,暗地里拐了她之后,将她折辱致死。
苏英娘悲痛万分,报了官也无济于事,日日以泪洗面。她丈夫见此,便暗中探查苏曼娘死亡真相,可因此撞上安式玉的人,被灭了口,他的死被安式玉嫁祸给了苏英娘,想将这三人斩草除根。
却没想到,中途杀出来个薛芝。
“真不容易呀。”丹书叹了口气:“咱们可是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将安式玉扳倒。”
薛芝挑眉,她看着苏曼娘渐渐消散透明的身影,说道:“这算什么。”
“这不过是最最简单的一桩案子。”
她深知世道艰险,女子生存更是难上加难。苏曼娘安式玉这桩案子,更是简单得不能再简单。
日后她要走的路,才是更加艰难险阻。
“姑娘!”小蛮这时候跑了进来,气喘吁吁:“不好了,老爷已经定下了您和罗大人的婚期,就在一个月后!”
薛芝眨眨眼,听着这话,怎么感觉康敏好似并不喜欢罗定春。
“姑娘!”小蛮见她没有反应,便跺了跺脚:“姑娘您怎么没反应呀!之前您不还说罗大人是个笑面虎,嫁给他之后,定没有什么好日子。”
薛芝作茫然状,心里却在暗忖:她要不要嫁给罗定春?若不嫁,不嫁的由头是什么?不嫁给罗定春,肯定还会嫁旁的人,不然就他了吧?
说起来,她和罗定春还是老熟人了。
她父亲薛太傅德高望重,是朝中举足轻重的重臣,早年间,罗定春拜在他名下,恭敬称他为“老师”。
故此,罗定春常年出入薛家,薛芝也与他有些接触,但不多。
薛芝性子急,又火爆泼辣,罗定春性子温吞,薛芝嫌他,便甚少同他往来。
如今,不太熟的老熟人要变成夫婿,其实薛芝心里还是有些别扭的。
不过她表面装作无所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能有什么法子呢。”
“婚期是多久?”
小蛮嘟嘴:“就在年前,腊月廿一。”
她有些不解道:“日子这样紧,老爷为何会同意啊?再不济,也得等过了这个年呀!”
薛芝想起早上的那场闹剧,想起气晕的康老太太、心思歹毒的周氏,还有心思龌龊的康珩、最后是面甜心狠的继母,她忽然就明白了康尚书的用心。
康家后宅这般浑浊,康尚书恐怕也只是想让她尽早脱身罢。
只是不知道,罗家后宅会是怎样。
傍晚,薛芝孤身一人捧着手炉去逛园子。
檐下,小蛮缩着脖子,将手塞进袖中,她看着园子里那道婀娜的身姿,疑惑道:“好端端的,姑娘怎么突然想起来要逛园子去了?以前姑娘不是说,逛园子什么的,很无聊吗?”
丹书同样看向那道身影,她若有所思道:“你有没有觉得,姑娘好像跟以前不太一样了?”
小蛮吸了吸鼻子:“没有啊,和以前一样啊,一样爱骂人。”
园子里。
薛芝系着披风,捧着手炉,正慢慢悠悠地逛着。待逛到假山后,她倏地开口:“还不现身,等着我请你?”
这话音方落下,假山旁便出现了一个女鬼,蓬头垢面,青面乌唇,印堂发黑,从左边嘴角到太阳穴有一道长长的口子,看上去有几分骇人。
薛芝问:“你是谁?为什么你说康敏是被周氏和康珩害死的?”
女鬼咧嘴一笑:“我不仅知道这件事,我还知道,康敏的魂魄已经消散了。”
薛芝皱眉:“消散?”
“消散的意思是,”女鬼语气飘忽:“偌大的世间,再也不会有她的身影,生生世世。”
“她灵魂消散,无法投胎做人。”
薛芝眉头皱得更紧:“怎会如此?”
她看向女鬼,问:“那你又是谁?”
“我是她的贴身丫鬟。”女鬼语气淡淡:“我叫丹宁。”
“康敏怎么死的?”
“……”
华灯初上,坠兔收光。
薛芝捧着手炉回了院子,她紧抿着唇瓣,眉目沉沉,看上去情绪不太好。
“姑娘,眼下可要吃晚饭?饭菜都在炉子上温着呢。”小蛮没注意她脸色,直直迎了上去。
丹书倒是看见了,她跟在后边儿,一言不发。
薛芝进了屋子后,她将手炉随意扔在一旁,敛衽落座:“丹宁死了有多久了?”
小蛮一愣,丹书开口说道:“有几日了。”
“有几日是几日?”
丹书:“姑娘梦魇的那晚,丹宁无意跌入池塘,溺水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