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昀连忙往前走了两步,迎面将还没下榻的她抱在怀里。
“大人,晚膳送过来了。”隔着门扉,恰巧屋外仆妇们低声通禀。
梁昀命她们送进来。
塌上小几上很快摆满了各式小碟,与两海碗的汤面。
平州地处北境,百姓都不惯吃米饭,多是用些面食。
梁昀往日吃食上并不讲究,送来什么便吃什么,秉承着一个不浪费。
熬煮的色泽金黄的鸡汤,鸡肉骨头都炖的散开。面是平州人惯吃的手擀面,面条粗细不一,吸满了鸡汤泛着淡淡的浅黄。
再配上一叠当地独有的红油辣子,瞧着便叫人十分有食欲。
这些时日盈时一路未曾歇息,身子都要被马车颠簸散架了,可她为了不拖慢进程从来不吭一句。
如今的她只恨不能抱着枕头睡上个三天三夜。
甚至她被梁昀抱着时也是困顿的手脚发软,坐不直身子。整个人都瘫在他怀里闭着眼。
可盈时又是一只贪吃的猫儿,梁昀将她抱的离佳肴近了,果真她困顿中还不忘吸吸鼻子,被香味惹馋的舔了舔唇。
许是上辈子身子坏了,什么都吃不得,这辈子没旁的爱好,就是嘴馋的紧。
她人还没彻底醒过来,已经眼巴巴看着那一大碗的面条,咽咽口水,嘴里还问他:“是什么东西?好不好吃?”
梁昀眸底皆是笑意。
往日俊朗又克制的郎君,也只面对她才会如此笑意盈盈。
梁昀给这个姑娘递去筷子。
盈时接过他的筷子,将头凑去海碗面前仔细看了好一会儿,她先是浅浅尝了一口汤,似乎又觉得差了一些味道,而后试着将那叠闻起来十分香的红油全倒去面碗里。
很快红油便和鸡汤混融在一起。
盈时夹了一筷子面条,张开嘴吸溜吸溜进嘴里。
染了辣意的面条,更加烫的厉害,她仓促的咽下,连连伸出舌头哈气。
梁昀无奈地说她:“你放的太多。”
“好辣好辣!”盈时果然受不了这种辣,可又被那种格外刺激的感觉吸引,梁昀给她倒茶时她连连摆手,忍不住又吸溜一口,鼻头已经升起了一层薄汗。
盈时被辣的眼冒白花,唇色通红。
她总像是有着两幅皮囊的妖精,有花朵盛开到极致的靡丽。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间又有着总也长不大的娇憨。
梁昀见她这样怕辣,便将另一碗未曾动过的面给她吃,自己转头去吃她那一碗。
谁知这个从没吃过辣的男人,本领还不如盈时。
梁昀且只吃了一口,便立刻深深蹙起眉头。皙白的面颊升起大片殷红,将手边的茶水喝了个干干净净。
盈时瞧着他与以往判若两色的脸皮,明明还是那个人,甚至还是那副稳重端正的模样,可脸上这般红像是被蒸熟了一般!
她忍了又忍,实在没忍住一下子笑了出来。
梁昀淡淡看向她。
盈时立刻求饶,说:“啊不笑了不笑了,都是我的错。我跟你再换过来,我觉得辣的还蛮好吃的……”
梁昀没继续与她争,她也是真能接受新鲜玩意儿,吃完时唇瓣都红肿了一圈,擦着脸上的汗水却偏偏一副意犹未尽。
吃完面,梁昀又给她倒了一杯茶水,他抬起手,将手放在她手背上温柔地摩挲,良久才对她道:“在这里休息两日,我差人送你回河东。”
盈时原本还眉开眼笑乖巧喝着茶水解辣的乖巧模样,听了这话当即忍不住耷拉下眉眼。
只要不是瞎子都能察觉到她情绪低落。
他捉住她粉白的手,“这些日子融儿只怕想你的紧,他快要满岁了,我不能回去,你早些回去陪着他好么?”
梁昀定定看着她,笨拙的以为她喜欢融儿,拿着融儿去哄着她。
盈时却始终低垂着眼睫不说话。
梁昀叹息一声,忍不住将她抱于自己膝上。
她不在身边的这些日子里,梁昀日夜脑海中对她都有千言万语。可偏偏见到她只会一句:“我们这样只是暂时的,等日后……我们再也不分开,好么?”
他更舍不得她,可他要确保她的绝对安全。
他比盈时高上好些,盈时只有坐在他腿上,才终于可以平视他。
她离他极近,几乎鼻尖与鼻尖搭在一起。
盈时含着鼻音,摇头:“可他不想我了,我却想你。”
短短一句话,却叫梁昀瞳孔一缩。
融儿想我,可我却想你。
我回去叫融儿欢喜,可我却离开了你,便不能继续欢喜。
梁昀的克制冷静因这一句话坍塌的无影无踪。
算来,梁昀长这么大,从未得到过偏爱,甚至是明目张胆的喜爱。
他是长子,注定要严格教养,注定不能溺爱,自小他的行为举止不可出一丝差错。长辈们对他格外严厉,甚至是冷漠。
他年幼时每一个深夜里,时常羡慕起舜功。
他羡慕舜功有母亲做的华丽衣裳,羡慕舜功逃课后所有人也不会对他失望,甚至还会帮他打掩护,羡慕他有长辈明目张胆的偏爱。他甚至羡慕舜功不喜欢的东西敢说出来,喜欢的东西也敢去追求。
自己就不一样了。
他从不能做出一丝一毫的不好,否则……所有人对他的都是失望。
可现在,有这样一位姑娘告诉他,在她心目中,自己甚至比他们的孩子还重要……
梁昀静静望着她黑白分明的眼眸,长久的不说话。
他是个聪明人,聪明到一点就破。
今日在梁冀那里得来的消息,一路痛苦煎熬地内心,短短一段路他甚至走不回来。
可一切的痛苦,却被她一句话抚平。
他总是表现得很冷静,很宽宏大度,对着她与弟弟的那些过往都无所谓。
可只有自己心里清楚,自己有多虚伪,有多假。
他根本做不到释怀。
他也会嫉妒,也会痛苦。时常根本控制不了自己。
哪怕她如今看不上梁冀了,可每每想起她与梁冀过往的那些年,每每想起梁冀故意刺激自己的话,他们之间还有许多他不知晓的事情?她不喜欢梁冀了,那她就是真喜欢自己?
或如梁冀所说,她只是利用自己。
可是她刚才说了,她想自己。
她宁愿叫融儿难过,也想陪着自己。这怎能是利用?
梁昀露出释怀地微笑。
我何尝不是想着你?心里的痛苦,都是每日每夜想着她,想着他们的孩子,想着他们的往后。才能熬过去,撑过去。
“盈时。”他声音里透着浅浅的愉悦。
盈时慢慢身子贴近他,她的脸颊紧紧贴着他的脸颊,环着他的肩颈认真道:“夫君,我觉得我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喜欢你。”
“我现在除了不能日日见到你,自从与你在一起我就已经无忧无虑,我身边每一个人都活得很好,她们再也不用日日担惊受怕。谁也欺负不了我们,这一切你不说其实我都明白,都是你护着我们。你还替我找到了我爹娘……这世上再没有比你好的丈夫了……”
她一介孤女,若非梁昀,这个世道去哪儿能安宁?任何人都能将她生吞了去。
可如今,哪怕是依靠着他,她也全然不一样了。
梁昀微微偏过头,克制不住吻了吻她的耳垂。
一点点的酥麻却尤如干柴烈火,她察觉到他身体的动静,微微松开他。
他却握着她的腰,逼着她更贴近自己。
若是以往,清心寡欲倒是无所谓,如今哪里还能习惯以往终年茹素的日子。
渐渐有些等不及,他有些急躁地吻上她,仿佛是一个毛糙少年。
外头雷鸣滚滚,雨水淅淅沥沥。
屋内,满室渐渐升起潮湿黏腻的气息。
第110章 战争1
回河东的那日, 天色并不好。
一路下起淅淅沥沥的雨,四处氤氲着阴阴的冷意。
直到外头的雨水渐渐停了。
淡淡的日光重新出来,落在那张俏丽的面庞, 如上等玉瓷一般透着光。
盈时立在门前, 梁昀为她裹上自己氅衣, 送她登车。
“回了河东,也少出门, 若真要出门切记要带上护卫。”梁昀叮嘱她。
盈时点点头,强撑起笑:“知道了,雨停了我该启程了,我还想早些赶回去给融儿过周岁。”
梁昀轻轻笑着,没办法回去看一眼融儿,他便会在心里仔细想着孩子如今的模样。
融儿如今是不是长开了一些?是不是与她更像了?
梁昀低头时, 唇角轻轻蹭过她的眉心。
却被盈时捉住他的衣袖, 往他手里塞去了一枚平安符。
“许久前就求下的, 一直都忘了给你……你记得一定要贴身带着。”
梁昀垂眸, 看了一眼掌心那枚小小的平安符, 绘着符文的粗糙布料上仿佛还带着她的温度。
他低声说好,一段简简单单的路,却像是割骨刮肉般难舍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