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心知肚明,满朝文武原本看好赵怀朗的一定更多。
烨儿初被立为太孙,若赵怀朗被贬为庶民后,又很快丧了命,恐被有心之人诟病,言烨儿容不下自己的王叔。
如今正值关键时刻,个人恩怨与生死远不及大局重要,思来想去,留着赵怀朗的性命更有必要。
思及此,太子妃也不由暗叹一口气。
果然所处的位置不同,所思虑的事也更多,更复杂了。
再等等。
等等烨儿能扛起大任之时,她也就功成身退了.......
————
淑妃自那日被盛帝禁足后,便彻底失了外头的消息。
她浑噩度日,眼瞧着竟憔悴了许多。
今日殿门忽然打开,叫她喜出望外。
可当她迎出去的时候,却没想到来人竟是自己那个过分心善的傻儿媳。
淑妃只瞥了眼甄含宜的神色,心头蓦地一震,已隐约猜到了几分。
待甄含宜含泪将这几日的剧变悉数告知时,淑妃怔怔然坐在榻上,沉默了良久,最后竟轻笑一声:
“到底......还是输了啊。”
甄含宜面露无措,小心翼翼来抓淑妃的手,颤声道:“母妃,您......”
淑妃定定看向甄含宜,听闻太子妃与她的一番对话后,已心生了然。
“含宜,你可知太子妃让你来见本宫的用意?”
甄含宜摇了摇头,她本就没有如何出色的心机与才智。
从前,淑妃对甄含宜这单纯的性子还颇有微词,可今日却忍不住朝她莞尔,而后低低叹了声:
“你这般,也好,也好的。”
“太子妃让你来,是要本宫留下只言片语,好和你一起劝劝朗儿,让他莫做傻事。”
“到底是要母仪天下的人啊......”
甄含宜闻言,不由面露惊骇之色。
可淑妃却似有一种看破一切的从容,甚至抬手挽了挽鬓边的发丝,这才悠悠开口:
“含宜,自周山回来后,本宫便瞧出来了,朗儿的心,在你身上。”
“那些时日你同他冷着,他虽面上不显,本宫这个做母妃的却瞧得出来,他坐立难安,渐渐瞧清了自己的心思。”
“这孩子太傲,也犟,不肯同你低头,这一次却千方百计为你和穆儿求情,真心已显。”
“来,母妃这就写一封信,你带着信去见朗儿,他会明白母妃的心意的。”
淑妃说着,牵着甄含宜站了起来。
可甄含宜却面色惨白,紧紧攥着淑妃的手,摇了摇头,“母妃,不......”
何止是赵怀朗存了死志,连淑妃也......
淑妃闻言回头,冲甄含宜嫣然一笑,眉眼弯弯,毫无忧惧。
“含宜,你忘了母妃那日的话了吗?”
“若败,左不过一个身首异处,本宫连这世间最繁华最富贵都已亲历之,还有何遗憾呢?”
甄含宜哪里能左右淑妃的决定,最后手里捏着淑妃的亲笔信,便被她推了出去。
“去吧,去见见朗儿。”
甄含宜一步一回头,泪珠涟涟,满心凄苦。
这时候,淑妃忽然又唤了她一声,“含宜。”
甄含宜急忙顿住脚步,以为淑妃回心转意了。
然而淑妃只是淡声问她,“你方才说,圣上得了风痱,已至身体失用,言语不利的地步了?”
甄含宜先是一愣,而后点头,太子妃是这般和她说的。
淑妃闻言缓缓扬唇,眉眼间溢出笑意来,喃喃道:
“昔日权倾天下,至高无上,而今瘫软如鱼肉,任人宰割,怎么不算是.......最大的报应呢?”
“果然,万事到头一场空啊.......”
“去吧,去吧。”
后头半句,是对甄含宜说的。
......
甄含宜离开后,殿内响起传唤声。
淑妃沐浴更衣,对镜梳妆。
铜镜里,女子虽不复年轻,却娇媚依旧,一颦一笑,犹有当年倾城之姿。
淑妃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嘴角的笑意怎么也压不住,只是不知为何,到底生出了几分苦涩来。
汲汲营营,机关算尽,自己又何尝......不是一场空呢?
若说报应,因果循环,她到底也逃不过的。
......
淑妃款步行至美人榻前,懒懒躺了上去,静思片刻后,掏出袖间瓷瓶,挑开蜡封,毫不犹豫一饮而尽。
噔——
素手垂落,掌中瓷瓶滚落在地。
淑妃缓缓偏过头去,脸颊蹭在柔软的披帛上,犹如睡熟了一般。
梦回大昭寺。
清风徐徐,光影斑驳。
庭中男子回眸望过来,一身紫衣,俊朗如天神下凡。
可这一次,她不曾驻足,而是迎着前头的春光,毫不犹豫抬步离去。
莫驻足,莫倾心,莫耽溺。
她这一生啊,到底也可笑.......
罢罢罢.......
第277章 父子恩情尽断
赵怀朗颤抖着手,接过了甄含宜递来的信。
展开,入目是一手雅致秀丽的簪花小楷。
朗儿:
尘世之中,能得一人真心怜顾,诚为至幸。
含宜性纯,穆儿尚幼,你若一走了之,实乃懦夫之举。
往昔倾尽全力,却至一败涂地,然犹存勇气,为所爱者活于世,此亦傲然心气。
拿得起,当放得下。
你外祖一生轰烈,此番即便问斩,当无怨怼之心,亦无惧身死之事。
崔氏一门同气连枝,今遭此牵连,众人留得性命,已是大善。
流放之途千难万险,料想明珏孩儿颇具魄力,或能撑起崔家门楣,保家族存续。
身为崔家女,母妃已无愧生养之恩,深宫渺渺,清冷孤寂,母妃了无牵挂,当归尘土。
出宫后,且为母妃立一衣冠冢,逢年遇节,携含宜与穆儿来报一声平安,足矣。
.......
书信后头,所附不过一方锦帕,蝶戏花的绣样里,藏着淑妃的闺名,单字一个“蕙”。
赵怀朗捏着锦帕怔怔看了许久,最后嘴角轻轻一弯,眼泪却流了下来。
他知道,母妃......已经去了。
如她自己当初所言,走得体面,走得平静。
赵怀朗珍而重之地将锦帕收入怀中,抬头看向面前同样泪流满面的甄含宜,悲意难忍。
他心知肚明,有时活着比赴死,更难。
知子莫若母。
母妃懂他的懦弱与逃避,懂他的放不下,留下帕子要他立衣冠冢,实则是要留住他的性命。
母妃啊......
赵怀朗缓缓闭上眼睛,想了很多,最后哑声道:
“含宜,帮我向太子妃求个恩典,出宫之前,我想再见父......圣上一面。”
甄含宜却不敢动。
她怕自己一走了之后,再回来时,只余一具冰冷的躯体。
赵怀朗见甄含宜迟迟未动,抬起头来,瞧见她惊惶不安的脸,心头一颤。
下一刻,他放缓了声音,复又开口:“罢了,你搀我前去,如此可好?”
甄含宜闻言,眼里终于溢出一丝光亮来,急忙绕过书案,攥紧了赵怀朗的胳膊。
太子妃不曾再见赵怀朗,只是派朱嬷嬷出面,应了赵怀朗的请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