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他将玉佩给了沈姑娘,可见是......心意已决。
她懂了......
容太妃再一次看向掌间玉佩,将上头的“蔺”字牢牢刻在心尖,再抬头时,面色已恢复往日的平静温和。
“江夫人,果然是块好玉。”
容太妃笑着,将玉佩递还了回去。
长公主看到此处,眉头微舒,心头担忧才算是落了地。
母妃与蔺伯伯的旧事,当年出发和亲前,母妃便告诉她了。
母妃当时落了泪,忧心她会觉得这是对父皇的不忠,可她只是无比心疼母妃。
父皇坐拥后宫三千,这朱红宫墙之中不知拘住了多少如花似玉的好女子。
父皇可以三心二意,左拥右抱,母妃心中为何就不能藏个旧日的少年郎呢?
且父皇后来独宠宸妃,她们母女度日不易,和亲危机到来时,最后还是蔺伯伯替她们筹谋了前路。
今日之所以将沈姑娘召进宫,也是想听听早朝之事的前因后果。
万一这是蔺伯伯与江浔的计划,她也担心贸然行动反而坏了事。
四人一同坐下后,长公主这才意有所指地说道:“江夫人,这里没有外人。”
长公主此番归京带的人虽不多,但以她的手腕,护住慈宁宫还是绰绰有余的。
沈嘉岁闻言再无顾虑,便将昨夜今日以来,她与江浔商议出的猜测和打算细细说了。
长公主听得眉头紧蹙,沉声道:“要定崔道元的重罪,蔺伯伯此番身为引子,少不得也得受罚。”
“但只要能保住性命,这都是小事。”
“可若圣上当真属意瑞王,你们随即又将瑞王击垮,圣上定立刻就会反应过来,自己被蔺老摆了一道。”
“嘉岁,这是一个帝王所不能容忍的,如此一来,蔺伯伯怕是.....必死无疑。”
长公主果然聪慧,言语间一针见血。
沈嘉岁神色凝重地点了头,又没忍住叹了口气,“长公主,这也正是我与阿浔的痛苦之处。”
“如今局势已然照着老师的计划走下去了,我们若无所作为,便白白浪费了老师的心血和付出,若竭尽所能,又将老师......”
沈嘉岁眉头紧紧揪起,顿了顿又继续说道:
“阿浔是最了解老师的人,所以他还是去寻了张御史,张大人刚正不阿,又因着阿浔的提醒走在了前头,查出吏部和崔家之弊是迟早之事。”
“瑞王爷手持‘利器’,本是待时而动,可一旦崔家面临倾覆,他必然急不可耐地要对我沈家出手。”
“毕竟这时候对瑞王爷而言,就算拼个两败俱伤,只要皇孙殿下这边也有诟病之处,到时候矮个子里拔高个,他未必就会输。”
“关于我沈家之事,我与阿浔从未瞒老师分毫,却没想到,恰是此事叫老师动了以身入局,彻底铲除隐患的念头。”
那书信之局若是做得好,必能给瑞王爷一次痛击。
但崔道元做了这么多年的吏部尚书,势力早已盘根错节。
再者圣上心思不明,万一瑞王爷此番被拉下马,却又被圣上与崔道元联手揭过去,他们后头的路可就难走了。
所以蔺老选择了先发制人,探明圣上心思的同时,又拔了崔家这颗尖牙。
当然,崔家受难期间,瑞王爷少不得要到圣上面前求情。
若这时候圣上透露,他属意之人就是瑞王爷呢?
思及此,沈嘉岁面上闪过冷芒。
圣上摇摆犹豫了这么多年,如今一边磨刀霍霍向崔家,一边又说早就属意瑞王为储君,瑞王敢信吗?
偏偏崔家未倒台之前,圣上也断断不可能下立储的旨意。
否则到时他有个“三长两短”,瑞王可就是名正言顺的新帝了,而崔家转眼间就可死灰复燃,显赫更胜往昔。
到底是龙庭问鼎,至亲至疏。
这天家父子、手足间的恩义信任,可都是圣上这么多年,亲手一点一点磨掉的啊......
第223章 成全了他
沈嘉岁话音落下,殿中不免陷入了沉默之中。
长公主清楚,有蔺老这一举,他们这边的胜算委实要大多了。
但是连她也觉难以置信,蔺老如何在十多年前就有此打算,而后步步为营至此。
拓拔宁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她实在想不通,便直接问出来了。
沈嘉岁闻言也摇了摇头,这些事除非亲口问到老师面前,否则只怕——
“本宫或许知道些。”
这时候,沉默良久的容太妃突然开了口。
见长公主她们都将目光投了过来,容太妃便低声道:“本宫所知,也只是一些旧事,但想来是有些关联的。”
“当年先帝驾崩后,圣上登基,我等先帝后妃遣散的遣散,守陵的守陵,留在宫中的,屈指可数。”
“后宫的日子倒是平静,难得的是,皇后娘娘还来瞧过本宫几回。”
“众人皆知,当年圣上还在潜邸时,皇后娘娘便为圣上诞下了长子。”
“只当时却是怀胎八月早娩,不仅皇后娘娘自己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气血两亏,长子更是天生体弱,险些夭折。”
“后来皇后娘娘来的次数多了,本宫与她倒说了些体己话,不免问起了当年早娩之事。”
“彼时皇后娘娘冲本宫苦笑一声,说是错就错在,诸人都讲权势利益之时,偏她不争气,动了真心真情。”
“本宫瞧皇后娘娘红了眼眶,便再也不问了,谁知一年不到的功夫,皇后娘娘就油尽灯枯了。”
说到此处,容太妃没忍住长长叹了口气,带了久历世事后仍无法释怀的怅然。
“真是个如珠如玉的女子啊.......”
“皇后娘娘薨逝后,隔年大皇子便被立为太子。”
“太子殿下彼时不过是个稚子,可长成后,到底母子连心,无论性情还是模样,与皇后娘娘竟像了个十成十。”
“本宫虽不知,帝师为何那般早便开始筹谋,但瞧行事的时机,与当年旧事的内情定有关联。”
沈嘉岁听得认真,待到容太妃话音落下,她不由就点了头。
老师高瞻远瞩,当年或许就已瞧出诸多隐患,只是彼时到底势微言轻,这才起心动念,埋下了长线。
再瞧这些年,太子薨逝,兄弟阋墙,因着一个储君之位,不就将朝堂搅得一团乱吗?
她沈家......就是这场争斗的鱼肉和刍狗。
容太妃说完后,瞥了眼沈嘉岁腰间的玉佩,忽而放缓了声音,温声道:
“江夫人,你与江大人做的是对的。”
“他......帝师他布局至此,这些年想必已费尽心血,殚精竭虑。”
“若你们因顾及他的安危与性命而踌躇不前,那他这些年的努力便要付诸东流了。”
“性命确实很是可贵,但于帝师而言,世间或许有比性命更珍贵的东西,比如天下、百姓和公义、比如江大人,还有江夫人你。”
“当初年少时,帝师曾有一言,‘宁鸣而死,不默而生’,数十载光阴,他心中热血难凉,你们便......成全了他吧。”
容太妃温声说着,眼里泪花泛滥,却弯着唇,笑得那般温柔又笃定。
沈嘉岁见状心头微颤,张了张嘴,却只喊了句“太妃娘娘”,又没声了。
老师与太妃娘娘......
容太妃心绪起伏太甚,不愿在长公主她们面前失了态,便起身朝内殿走去。
殿中气氛隐约有些凝重,还是沈嘉岁捏了捏腰间的玉佩,率先开了口:
“世间难有双全法,但又处处事在人为。”
阿浔已经往大理寺赶去了,无论如何先了解全貌,只要能寻得一线生机,她和阿浔都会死死抓住!
长公主闻言点了头,看向沈嘉岁的眼神中已暗含认同。
这沈家姑娘很是坚韧与冷静,难怪当初蔺伯伯要那般撮合她与江浔。
今日若换了旁人,只怕......
这般想着,长公主没忍住瞥了拓拔宁一眼,却又暗暗心生庆幸。
没有谁生来便心计深沉,处变不惊,不过都是苦难中磨练出来的罢了。
她虽不知沈姑娘吃过什么苦,但瞧她这般从容沉稳,想必也曾摸爬滚打过。
这般想着,长公主不免心生怜惜,当即温声道:“你们夫妻俩既有此决心,想来——”
话头才起,殿外忽而传来禀报声:“太妃娘娘,福顺公公求见。”
此言一出,殿中三人对视一眼,登时就提起了一颗心。
内殿中,容太妃闻声掀帘而出,用帕子摁了摁眼角。
片刻后,福顺公公快步而入,躬身行礼。
只稍一抬眸,他便将殿中诸人神色尽收眼底,而后目光着重看了眼坐在拓拔宁身旁的沈嘉岁。
长公主见状眉头微蹙,福顺公公已恭敬开口:
“奴才谨遵圣上旨意,特来请江夫人移驾面圣,还望江夫人屈尊随奴才前往,莫让圣上久等。”
拓拔宁闻言,不由紧了紧握着沈嘉岁的手,长公主已经问道:
“不知皇兄特意召见江夫人,可是有何要事?”
福顺公公面露迟疑,随即摇了头,“这......奴才不知。”
沈嘉岁知晓圣意难违,当下起身道:“如此,烦请公公带路。”
而后,又转身辞别了容太妃与长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