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早朝之事定会以极快的速度传遍京城,想来他会被要求回避此案。
在此之前,他想见见清平城的那几位。
江浔毫不怀疑,当盛帝瞧出甲历上的蹊跷后,定会连夜召清平城府尹他们进京。
此案是他大理寺接下的,既然要彻查,人到的话该是先去大理寺。
一旦转去刑部或由御史台接手,他想见就难了。
老师如今身陷囹圄,他不会耽溺在无措与悲痛中,自会用好眼下一切底牌与局势,将这一局打好。
但老师要豁出性命?
不能,也不可以。
他还可以做得更好,一定有两全其美之法!
江浔搁置在膝盖上的手蓦地攥紧,长长呼出了一口气。
————
果然,不到半日的功夫,蔺老结党营私一事便传遍了京城。
江浔身为蔺老亲传弟子,本该首当其冲,但“巧”的是,揪出此事之人,也恰恰是他。
如此一来,江浔倒免了怀疑。
但蔺老在文人间地位尊崇,结党营私一事毕竟还未有定论,倒是江浔“大义灭亲”之举,令众文人不耻。
世人皆知,这文者骂起人来,虽不带脏字,但骂得是真脏。
江浔因此被推上了风口浪尖,一时之间骂名铺天盖地。
什么卖师求荣、忘恩负义,不绝于耳。
安阳伯索性闭了府。
国子监同样处在了这场风波的中心。
有人震惊、有人愤怒,更有蔺老课上的学子,已经在忙着撇清关系了。
陆云晟听闻此事,不免心头惊跳。
此时若被人知晓,江大人一直在资助国子监的贡生,就当真是好心成坏事了。
他匆匆忙忙寻到了燕思敬几人,却见他们一如既往地埋头读圣贤书,竟好似对外界之事一无所觉。
陆云晟还欲提醒一句,却见燕思敬眸色深深,冲他轻轻摇了摇头。
陆云晟见状先是一愣,随即心头一松,转身离去。
这世上总有一些人会叫你觉得,人心犹有可贵之处,人性犹存可信之处。
江大人那日肯留下这几位帮着迎亲,想来已是信得过他们了。
.......
沈嘉珩告假回了沈府。
若是从前的他,就像当初沈嘉岁被污蔑诟病一样,定会和旁人吵个不可开交。
可如今,面对旁人的讥讽与怀疑,他却能冷眼旁观,道一句清者自清了。
当他回到沈府时,才发现自家姐姐也回来了。
“姐!”
沈嘉珩急忙迎上来,开口就问起了今日之事。
昨夜,沈嘉岁便和江浔分头行动了。
她回家将此事告知父母,江浔则去寻张御史。
一旦事发,瑞王爷随时有可能发难,他们沈家要做好准备了!
沈嘉珩听完前因后果,心头又惊又骇。
就在全家人还在商议之时,安阳伯身旁的福贵却和白芨一起找了来。
“小姐,长公主派了人来,召您入宫。”
沈嘉岁闻言急忙起身,沈征胜已神色凝重地冲沈嘉岁点了头。
沈嘉岁不敢耽搁,由纪宛帮着梳洗了一番,直接从沈府往皇宫赶去。
马车里,孤身一人时,沈嘉岁再也掩不住眉宇间的郁色,取出了怀中的玉佩,放在掌间轻轻摩挲。
此番长公主召见,定也是为了蔺老,既然是入宫,那她......是不是也能见到容太妃了。
老师他......
沈嘉岁想了想,选择将玉佩系于腰间,搁在了外头。
到了宫门口,长公主派来的人早已等候良久。
沈嘉岁当即下了马车,跟在后头一路七拐八绕,入了后宫。
远远的,慈宁宫便映入眼帘。
“嘉岁!”
拓跋宁快步迎上前来,眼底隐有急色,面上却笑着寒暄:
“可累着了?我总在外祖母面前夸你,她老人家也想见见你呢,倒叫你跑一趟了。”
沈嘉岁轻轻捏了捏拓跋宁的手,笑道:“能得太妃娘娘召见,可是旁人求不来的恩典。”
二人说笑着步入殿中,长公主已朝她们招了手,笑道:“母妃,瞧瞧,妙人儿来了。”
容太妃坐在茶案旁,银发梳髻,珠翠簪饰,举手投足间尽显雍容,此时眸光亦落在了沈嘉岁身上。
沈嘉岁上前几步,对着容太妃屈膝行礼,腰间白玉佩随步摇移,光影烁烁。
“臣妇给太妃娘娘请安,愿太妃娘娘福寿安康。”
叮铛——
下一刻,容太妃手中,原本要送给沈嘉岁做见面礼的金簪子忽而落了地。
一旁的长公主心头微惊,急忙起身低唤一声:“母妃?”
可此时此刻,容太妃的目光却紧紧盯着沈嘉岁腰间的玉佩,隐约红了眼眶。
第222章 至亲至疏
“江夫人,你腰间的玉佩瞧着倒是细腻精巧,可否给本宫瞧瞧?”
容太妃抬眸看向沈嘉岁,此刻温柔的眉眼中似承载了无数思绪。
她眼中隐约有水光在闪动,虽极力隐忍,却还是泄露了心底那被触动的丝丝涟漪。
沈嘉岁垂眸看向自己的腰间,心中同样触动不已。
这枚玉佩果然......意义非凡。
她恭敬点头,将玉佩解下,双手奉上。
容太妃伸手去接。
当目光触及玉佩,瞧见其上的“蔺”字,指尖轻抚而过,摩挲到上头熟悉的纹路时,尘封的记忆瞬间如潮水般纷至沓来。
......
“你赠我竹簪,我还你美玉,算是礼尚往来了。”
少女清脆的声音响起,宛如莺啼,说着状若随意地将手中那块温润的玉佩递了出去。
对面的少年郎身姿挺拔如松,平日里总带着几分吊儿郎当的不羁,可此刻眉眼间却似有藏不住的温柔。
他笑着伸手接过玉佩,目光瞬间便被上头镌刻的“蔺”字吸引,眉头不由微挑,眼中闪过一丝惊喜。
少女瞧见他的反应,面上隐含的羞怯悄然化作红晕,嘟囔道:
“也不知是谁,卖弄似的,还手写了拜帖递来,我瞧着,也就‘蔺’字能勉强入眼。”
其实那封拜帖写得极为漂亮,她心中喜爱得很,特地寻人将上头的“蔺”字刻在了玉佩上。
少年郎何其聪慧,一下子就听出了少女的“言不由衷”。
他蓦地攥紧了玉佩,下巴微微扬起,透着股得意,望向少女的眼神里,已带出浓浓的倾慕与喜悦。
微风轻拂,那缕情愫被勾起,悠悠扬扬缠绕住了相对而立的少年少女,明亮了岁月与春光。
.......
容太妃轻轻闭上了双眼,嘴角微微颤抖着,隐忍的情绪在心底不断翻涌。
她的指尖一寸一寸地在玉佩上摩挲着,仿佛是在抚摸往昔不可追的岁月。
沈嘉岁将容太妃的异样瞧在眼里,还是没忍住道出了那句话:
“太妃娘娘,这是老师赠予臣妇的——传家宝。”
容太妃闻言蓦地睁开双眼,呆愣片刻,喃喃重复了一句:“传家宝......啊。”
眼眶里的泪花几乎要落下,容太妃急忙垂首,缓缓收拢手掌,将玉佩牢牢攥在了掌心里。
她一直以为,只有她在追忆和留恋那段藏在岁月褶皱里的柔情,原来,他也......
喜悦尚未荡尽,悲哀渐涌。
容太妃张了张唇,似是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仿佛被什么哽在了喉头,终究只是发出了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
宫闱高墙,世俗天堑,她这一辈子尝尽悲喜,却道不尽遗憾。
此生,都无缘再见了。
今日一早,听闻帝师因结党营私罪被拘在了诏狱,惊得她一颗心都揪紧了。
当年凉亭,他侃侃而谈,话里是圣贤、是忠义,是百姓,是天下。
即便数十年远隔,人心难测,她却执拗地相信,他绝不会做下此等不忠不义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