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紧紧跟随,马蹄踏起尘烟。
这时候,不知何人喊了声:“将军!”
陆永渚闻声回头,越过众手下,便见一人一骑从京城方向疾奔而来,正满心急切朝这边招着手。
陆永渚心头一颤,蓦地攥紧了缰绳,喊了声:“本将去去就来。”
众人纷纷让开了道,陆永渚策马回身,迎向了陆云铮。
父子二人相逢在了一处矮坡上,却在隔着一丈远的时候齐齐勒紧了缰绳。
谁也没有开口。
父亲骑在枣红色的骏马上,身姿挺拔依旧,许是分别在即,往常坚毅严厉的面庞此刻瞧着温和了些。
他的目光紧紧落在前方一丈远的儿子身上,眼中诸多思绪涌动,似乎有什么情绪掩盖在父子间的重重矛盾下。
儿子则跨坐在一匹黑色的高头大马上,年轻的脸庞带着倔强,可那微微颤抖的嘴唇却泄露了他的心绪。
他怯懦到,此刻甚至不敢直视父亲的眼睛。
一丈的距离,阻隔了一对父子,风在他们之间掠过,许是气氛太过沉闷,连马儿都有些不安地刨了刨地面。
陆永渚张了张嘴,又是习惯性地想要训诫两句,陆云铮的声音却先一步响了起来:
“爹,此去边关,万望保重,孩儿......在京城盼您平安归来。”
声音里带了颤意,陆云铮终于鼓起勇气抬起了头。
陆永渚一眼就瞧见了陆云铮发红的眼眶,千言万语到嘴边,也没了声响。
只是父子之间到底冷硬惯了,陆永渚扯了扯缰绳,最后也只是干巴巴地说道:
“此番别过,你在京中凡事要多思己过,勤加磨砺自身,切不可懈怠......”
陆云铮闻言眸光微黯,这些话他都从小听到大了。
这厢陆云铮刚点了头,便听陆永渚又稍稍放轻了声音:“莫要忘了回去看看你母亲,还有......照顾好自己。”
话至此处,陆永渚便策马转了头,“该启程了,你回吧,驾——”
明明已经行出好远了,可心中却激荡中带着酸涩,又难掩愧疚与后悔,陆永渚还是没忍住回了头。
只见矮坡上,黑色马儿依旧立着,可马背上的人却不知何时跪到了地上,正冲这边深深俯首,磕了个头。
陆永渚只觉心头狠狠一揪,喉咙像是被什么哽住般,眼前瞬间模糊一片。
这一刻,他仿佛又看到那个蹒跚学步的孩童,笑盈盈冲他踉跄而来,稚声稚气地喊:
“爹!爹爹抱!抱铮儿!”
养不教,父之过。教太苛,亦是错。教不善,更是责难脱。
稚儿从来纯真无辜,如同白纸一张,是他的错,将孩子的性子教左了.......
思及此,陆永渚心头钝痛难忍,急忙飞身下马,快步回头。
陆云铮俯首,泥土混着草香钻入鼻息间,泪水在此刻颗颗滚落。
前世,他竟丝毫没意识到爹对他的心意,还眼睁睁看着爹身死在阴谋诡计之下。
若不是对他心怀爱意,若不是对他还有期待,爹怎会.......在十里长亭又等了他半个时辰。
陆云晟骂得没错,他实在太过自私愚蠢,将真正的疼爱弃若敝履,却与贼为伍!
陆云铮气息紊乱,正觉心如刀割,忽而一只手轻轻覆在了他的头顶上,带着暖意。
陆云铮心头一颤,怔怔然抬头。
只见自家父亲不知何时去而复返,眼眶湿润,平日里从未曾对他表露过的疼爱,此时此刻就汹涌在他的眉宇间。
“铮儿,希望下一次不是送别,而是你我——上阵父子兵。”
陆云铮张了张嘴,眼泪滚下,在这一刻失声痛哭。
第203章 可以认错
陆云铮坐在马背上,目送自家父亲领着一众手下疾驰而去,心中是两辈子前所未有的轻松与安宁。
上辈子的这时候,爹也确实去了北地,他因着要筹备和沈嘉岁的亲事,便留在了京中。
今年春天漠国也不过是小打小闹,爹此去不仅没有危险,上一世还赶在他成婚前回了京。
最大的劫难是两年后......
但襄王爷已然被终身监禁,他也不可能再投入襄王的阵营,想来这一世多加提防,爹不会再出事了。
思绪走到这里,陆云铮也不免想起了沈家。
那些信......也不知襄王爷是从何处得到的。
当时王爷命人将信交到他手中时,爹刚战死不久。
襄王爷的意思是,如今沈征胜虽半退了,但依旧是一员虎将。
若此番京中下旨,派沈征胜前来坐镇,不仅退敌的功劳将变成沈征胜的,他又得屈居人下,不知要熬多少年才能彻底出头了。
当时他心中是有犹豫和不忍的,但到底......还是没能抵过襄王爷抛出的诱惑。
他太想要出人头地了。
即便爹再也看不到,他也要做给所有人看,他陆云铮要名扬四海,要风光归京,要将爹捧在心头的陆云晟死死踩在脚下!
还有一点,沈家不倒,惜枝将永远也无可能光明正大嫁给他。
要知道当时,惜枝的肚子里已经有他的孩子了......
思及此,陆云铮缓缓低下了头,心中也生出了一丝彷徨与恐慌。
此刻再看前世自己的所作所为,不可否认,他从未考虑过沈嘉岁的感受,也不曾在意过沈家满门的生死......
但,那是前世了,沈嘉岁已经拉着上一世的他同归于尽。
如今他们二人双双重来一回,一切都未发生,他除了退亲一事,也没有碍过沈家分毫,沈嘉岁......应该不会再与他不死不休了吧?
想到这里,陆云铮也不由目露茫然。
他实在摸不准沈嘉岁的态度。
如今襄王爷已经倒了台,想来沈嘉岁拯救沈家满门的目的也达到了,或许他和沈嘉岁之间未必是死局。
而且,他现下好不容易和爹解开了误会,正如爹方才所言,他还期盼着能如前世般,和爹一起上阵杀敌,驰骋沙场呢。
或许,是时候找沈嘉岁聊一聊了,他可以认错,他也确实......意识到自己错了。
这般想着,陆云铮策马回京。
因着蔺舟至直接算他休沐一日,陆云铮想了想,先回了一趟陆府,见了陆夫人。
陆夫人因着陆云铮不曾回来送陆永渚,还哭了一场,如今听闻他父子二人终于说开了,又不由喜极而泣。
“铮儿?当真吗?你爹当真是如此对你说的?”
陆云铮笑着点了头,还将陆将军写给他的信拿给陆夫人看。
陆夫人一眼就认出,这确实是陆永渚的笔迹无疑。
当看到“撑起门楣,重振家风”这八个字,陆夫人的眼泪更是簌簌而下。
她自认没有多大的格局,她一辈子在乎的就是自己的丈夫,自己的儿子,还有将军府这一亩三分地。
一看到“撑起门楣”这四个字,她便知晓,在老爷心中,这将军府就是要留给铮儿的。
这个念头一起,多年来胸中的郁气与怨气蓦地也就散了。
“铮儿,铮儿,你要争气,莫要叫你爹失望啊。”
陆夫人拉着陆云铮的手,眼眶噙泪,一遍又一遍地叮嘱着。
.......
出了将军府,陆云铮又迫不及待回了别院,如今他心中只余一个疑点,那便是惜枝的秘密。
自从知晓惜枝投靠的人是瑞王爷后,很多事再回想起来,已觉毛骨悚然。
比如他早早就向惜枝透露过,他有意投靠襄王爷,甚至还和襄王爷通上了信。
惜枝听说这些话的时候,是什么感受呢?是不是转头就禀给瑞王爷了呢?
他如今是没能搭上襄王爷那条船,若是搭上了,他自然什么都不会瞒着惜枝。
如此一来,他和襄王爷的动向岂不是时时刻刻都被瑞王爷知晓了?
陆云铮越想越是心惊,甚至回忆起出席御苑接风宴那日,惜枝什么都不要,唯独要腊梅林中最好的一枝梅。
而那般巧的,襄王爷宴后正好也在腊梅林的东边,那里便是腊梅长势最好的一处。
惜枝似乎......有意无意地在将他往襄王爷那边推,将他变成瑞王爷安插在襄王爷身边的眼线。
想通了这些,陆云铮的心也是彻彻底底凉透了。
若说是什么驱使着他至今不肯和顾惜枝撕破脸面,陆云铮想,是不甘吧。
他做了这么多事,上辈子甚至连沈家满门都害了,他不否认,一半是他自己为了荣华富贵。
但另一半,他陆云铮敢拍着胸脯说,就是为了惜枝,还有她肚子里,他们那未出世的孩子。
他越是在意,就越是钻牛角尖,越想看看,惜枝到底想做什么,到底会做到何种地步,又到底......爱不爱他。
这个念头一出来,陆云铮自己甚至都没忍住自嘲一笑。
他陆云铮两辈子都在渴望被爱,上辈子是爹,这辈子是惜枝......
陆云铮如今到底是留心眼了,既然提前归家,正好瞧瞧会不会叫他碰上什么!
这般想着,陆云铮悄无声息攀上了院墙。
院子里头只有青桃、红桃两个丫鬟,她二人惬意地坐在石桌旁吃着小食,正说着什么。
陆云铮以为顾惜枝在屋中歇息。
毕竟大昭寺那一日,她手腕上的伤又加重了,这些时日夜里越发不好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