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姨娘如今对沈嘉岁自是推心置腹,尤其涉及陆云铮,更是从未有所隐瞒。
沈嘉岁一听陆夫人今日之异样,便知陆云铮当初果然将重生之秘透露给了陆夫人。
陆夫人虽不信陆云铮,但事关陆将军的性命,临到头来,想来陆夫人是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闹了起来。
此事一出,倒让沈嘉岁又想起了陆将军战死一事。
她看得出来,陆云峥和陆将军的关系比上辈子还要僵。
这其中虽离不开陆云铮悔婚一事,但让沈嘉岁不解的是,陆云铮明知陆将军会死,但似乎并不如何担忧,甚至可以说是无动于衷。
上一世陆将军战死的消息传回京城时,沈家尚未遭受陷害。
当时爹爹闻讯悲痛欲绝,连连摇头,嘴里喃喃着: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思及此,沈嘉岁便留了个心眼,将陆云铮的行踪告知周姨娘,由周姨娘全权处置,自己则暗中跟随。
如今看来,周姨娘与陆云晟的格局远不是陆夫人与陆云铮能比的。
今日陆云晟此行,不是为了挑拨离间,也没有落井下石,竟是有意修补陆云铮与陆将军之间的关系。
到底是血浓于水,周姨娘与陆云晟这是真心实意为了陆将军,为了陆家。
说到此处,她倒不得不佩服陆云晟。
方才他出言相讥,险些被陆云铮掐死,她都快憋不住要出手相救了,陆云晟自己倒沉得住气。
难怪国子监生这么多,阿浔偏偏选中了陆云晟帮他做事。
这其中虽有她和周姨娘往来的缘故,想必阿浔更多的,是看中了陆云晟这个人。
这般想着,沈嘉岁便朝身后看了一眼。
江浔才来大昭寺不久。
他不仅要上朝,大理寺也有许多事要忙活。
这会儿对上沈嘉岁的视线,江浔神色认真地点了头,应道:
“比起陆将军,陆云铮自然更容易把控,想来上辈子,陆将军这是遭人陷害,不得不‘腾位置’给陆云铮了。”
“若陆云铮良心未泯——”
说到此处,江浔瞥见了地上的泪痕,“他若良心未泯,重生后却对陆将军如此绝情,想来是被人离间了。”
“方才那封信既然能唤回他的良知和理智,那我便斗胆一猜。”
“想来幕后人又故技重施,模仿了陆将军的字迹给陆云铮留了一封信,戳疼了陆云铮的心窝子,叫他父子生隙,不可挽回。”
沈嘉岁闻言连连点头,可目光随着江浔落在地上的泪痕上时,却陡然冷了神色。
“方才陆云晟骂他那几句,实在是一针见血,句句属实!”
“他的这些眼泪里,可有半点是对我沈家满门的歉疚与悔愧?想必是一丁点儿也没有。”
“他那种人,自私自利到了骨子里,今日之所以落泪,只不过是因为,陆将军和顾惜枝都是他在意的,是他放在心里头的人罢了。”
话至此处,沈嘉岁缓缓抬头看向江浔,沉声道:“阿浔,我不管陆云铮是否改过自新。”
“他若不曾重生而来,我或许可以把这当做是全新的一辈子,把如今的陆云铮和上辈子的陆云铮分开。”
“可他既也重活了一回,那么无论如何,他都该为上辈子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沈嘉岁说着,双拳紧攥,一向灵动又漫着笑意的眼睛此刻盈满了戾气。
如今之所以一步步引着陆云铮发现真相,一则他们的计划需要循序渐进。
二则,她就是要让陆云铮自己发现,前世的他究竟是怎样又坏又蠢又黑心肝的一个人!
没有什么,比一步步发现自己两辈子都身处骗局之中,来得更杀人诛心。
这一辈子,她不会再便宜陆云铮,让他在稀里糊涂中死去!
沈嘉岁心绪起伏,呼吸急促,谁知这时一双温热的手强势地掰开了她紧攥的拳头,探进了她的掌心里。
沈嘉岁一仰头,便见江浔微微俯身,探近了她,眸光中也带了郑重。
“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岁岁,陆云铮该明白这个道理的。”
“下一步,便叫他见见故人吧,前世今生......是时候串起来了。”
沈嘉岁闻言眸光一亮,江浔已笑着点了头,“安心,我都安排好了,岁岁只等看戏就是。”
“来,莫要被他扰了兴致,我陪岁岁走走。”
江浔说着,捏了捏沈嘉岁的手,牵着她走出亭子,越过古老沧桑的碑林,拐进了羊肠小径里。
身前的影子随着他们的走动时而重合,时而又稍稍错开。
风里带来了江浔温柔的声音:“岁岁,我们的婚期该定了。”
第202章 父与子
后日。
陆云铮如往常般到指挥司当值,却神思不属。
那日从大昭寺离开后,他并未回陆府,而今日便是陆云晟口中,陆将军要出发去往边关的日子。
“副指挥使?副指挥使?”
手下的巡城校尉还等着陆云铮下令呢,可陆云铮此刻却抚着胸膛出了神,那里贴身放着陆永渚留给他的信。
“副指挥使?”
有人大着嗓门喊了句,将陆云铮从恍惚中拉扯了回来。
陆云铮的神色变了又变,最后霍然转身,留下一句话:“你们照常巡城就是。”
陆云铮大踏步往衙内走去,一路径直寻到了蔺舟至面前。
“指挥使,属下想向您告个假。”
蔺舟至闻言,头也不抬地淡声道:“若我没记错的话,三日休沐副指挥使已经用完了。”
陆云铮点了点头,拱手道:“今日是家父远赴北地的日子,消息来得突然,属下想去送送,还请指挥司通融一番。”
蔺舟至听到这里,不由抬头上上下下打量了陆云铮一眼。
不为别的,只因陆云铮的言辞与举止瞧着,竟比往日要谦卑许多。
他不曾立刻回答,陆云铮便保持着躬身行礼的姿势,不曾催促半分。
蔺舟至见状眼里闪过一抹惊异,也没有为难陆云铮的意思,当下就点了头。
“陆将军保家卫国,功绩卓著,如今将军出征,你身为人子前去相送本就是人之常情,于情于理,我都没有阻拦的道理。”
“只是一切仍需按规矩行事,今日便权且当你休沐一日,算在下月以符公务之规,如何?”
陆云铮当即点头应下,这一刻心中也隐有奇异之感。
从前,他总觉得这蔺舟至过分严苛与死板,甚至隐有针对他之嫌。
可今日再看,蔺舟至似乎也没有那般不通人情。
从指挥司走出来后,陆云铮便快马加鞭赶往陆府。
其实他心中犹有彷徨,甚至不知见了面该说什么,但总觉得若不去送,自己一定会后悔。
吁——
行至陆府,陆云铮从马背上飞身而下,门房瞧见陆云铮,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
“少爷是回来送将军的?”
陆云铮轻嗯一声,便快步朝里走去,可身后却传来疾声:“可是少爷,约摸半个时辰前,将军就已经出发了。”
陆云铮脚步猛地一顿,回过头来,便见那门房目露惋惜。
“少爷,将军......已经等过您了,本是一个时辰前就要离京的,硬生生拖了半个时辰......”
此言入耳,陆云铮只觉脑中轰鸣,胸口的书信更是变得滚烫了起来,几乎灼伤了他。
他以为......他以为......
“那日的话也不算是白说,至少大哥肯回来了,但是,没有人会永远在原地等你。”
门后走出来一人,着一袭青色长袍,正是陆云晟。
陆云铮瞧见陆云晟,目光下意识落在了他的脖子上。
可陆云晟今日穿的深衣领子高高的,严严实实地遮住了脖子。
陆云铮眉头一拧,也不顾陆云晟的讥讽,快步飞奔而出,上马后往北城门方向疾驰而去。
陆云晟在门口望着陆云铮的背影远去,面色淡淡的,口中却低喃道:
“没有人会永远在原地等你,除了......父母。”
——
陆云铮一路策马出了北城门,便彻底放开了手脚,风声从耳旁呼啸而过,刮在脸上还隐隐生疼。
陆云铮目视前方,此刻眼眶酸痛,心中懊悔、愧疚、自责蜂拥而上。
半个时辰......
以爹脚下战马的速度,他怕是万万追不上了。
脑子里虽这般想着,陆云铮却连连甩动马鞭,只管往前冲去。
——
十里长亭处。
陆永渚坐在马背上,始终遥望京城的方向。
身旁手下似乎知晓陆永渚在等什么,皆无言静候。
半个时辰过去了,眼看太阳都快走到头顶了,陆永渚微微闭目,随即摇了摇头,勒转马头。
“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