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向来不信鬼神怪谈之说,可此事实在令人惊骇,”谢怀琤低声道,“窈窈,你觉得,上天会不会是在用这种法子警示我们?”
若是放在从前,姜清窈必然不会相信。可她却从未料到,她与谢怀琤竟会梦到了同样的内容,难道,真的是冥冥之中的命数?
她惊疑不定,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谢怀琤重重喘了口气,又道:“与你不同的是,我的梦中清楚地看见了那个害了你的人。”
姜清窈心中一紧,有一个答案呼之欲出。
他略踟蹰了半刻,缓缓开口:“那个人是......谢怀衍。”
“他?”姜清窈紧紧蹙起眉头,想到那个看似温润如玉实则心机深沉的太子,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
话既已说到了此处,谢怀琤便没有再遮掩:“在我的梦里,他一心想要稳固自己的地位,便处处谋划,利用你和姜家,却又在登基后翻脸无情,做出那等残忍恶毒之事。”
他说的一切分明只是梦,可姜清窈听了却不由自主浮起一个念头。若做出这些事情的人是谢怀衍,好像并不多么令人讶异。
这位太子,本就是个善于为自己谋取好处的人。可一想到他会断送了全家的性命,她又忍不住震惊起来:“可姑母乃是他的......母后,他怎会......”
“在权力面前,血脉亲情都可以被弃之不顾,更何况......”谢怀琤没有说完,但姜清窈明白他的意思。
更何况,皇后到底只是谢怀衍的养母,虽说养恩深重,但毕竟不是亲母子。倘若来日真的遭遇了什么变故,他毫不顾念这些恩情,也是极有可能的。
“可姜家究竟做了什么?父亲,姑母还有哥哥,他们从不曾做过任何伤害他的事情,他为何要如此狠毒?”姜清窈想到梦中那诅咒般的低语,只觉得一颗心顷刻间如坠冰窖。
“窈窈,”谢怀琤双手按住她的肩膀,“那些事情尚未发生,你不必太过惶恐。我们既然得了这样的示警,那么便还有足够的时间去应对。”
“可他是太子,这皇位迟早是他的,我们又能如何?”姜清窈怔怔道。
谢怀琤沉默半晌,开口道:“来日方长,鹿死谁手尚未可知。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奋起还击。”
他的语气轻描淡写,说出的话却让姜清窈愣住:“你想——”
“对,”谢怀琤毫不犹豫地点头,“想要从根本上改变这一切,迫使谢怀衍无力做出这些事情,便只有一条路可走。”
姜清窈心头掀起汹涌波涛,只冲击得她好一阵迷蒙,半晌才喃喃道:“可夺嫡之路何其凶险,何其艰难。一着不慎便会满盘皆输,任何一步都可能会累及性命!”
她注视着他,轻声道:“即便如此,你也义无反顾吗?”
谢怀琤望着她,寒冰般的眼底渐渐蔓延起一层暖意。他微微笑了笑,道:“我意已决。”
“为了保住姜家的诸位长辈和朋友,为了让我们事事如愿,共赴白首,我都会坚定不移地走下去。”
“窈窈,”他止住她欲要出口的话,“朝堂之上的事情你不必烦心,也不要为了那梦中的种种太过忧心忡忡。只要那些事情一日没有发生,就意味着我们能够去改变,去未雨绸缪。”
“你只要好好保重自己,同时设法提醒母后和姜将军、明然,便足矣。”
思来想去,谢怀琤还是没有将那所谓的命格之说对她和盘托出,说了只会让她更加担惊受怕。他心中已有了主意,既然谢怀衍对这些论断深信不疑,他有的是办法加以干涉。
什么命格之说?不过是那些人信口开河的算计。他大可以借由其他事件让谢怀衍对此前的说法产生怀疑,进而暂且搁置对婚事的谋算。
谢怀衍不是怀疑他正是因为与窈窈过从甚密才会否极泰来吗?那么他们不妨共同演上一出戏,让谢怀衍以为这两人产生了不可调和的矛盾,从而分道扬镳,反目成仇,进而疏远。
尔后,他会从此刻开始,留心朝廷之中的每一桩大小事件,以身入局,开始堂而皇之地与谢怀衍对抗。
既然没了窈窈的命数帮衬,他却依然能够涉足朝堂,与谢怀衍一较高下,岂不是证明那所谓足以襄助他人的命格是无稽之谈吗?而以谢怀衍那视权力为首位的脾性,他一旦发觉时局改变,一定会以政事为先,而无暇去考虑婚嫁之事。
前路崎岖而艰难。谢怀琤缓缓吐出一口气,知道自己一旦迈出第一步,便再没有了退路。他拿定主意,即便是刀斧胁身,也绝对不会退缩半步。
“窈窈,”他道,“为了不让谢怀衍起疑心。我们须得让他误会。”
姜清窈愣了愣:“疑心?”
“是,”谢怀琤道,“我既打算与他相争,势必会招来他的忌恨。倘若让他察觉到你我之间的情意,他定会迁怒于你,那时,你也会为自身招来祸患,亦会引起他对姜家的不满与猜忌。”
“所以,我们要让他知道,我们二人因为某些事情而大肆争吵,彻底结下梁子,连从前相识的情分都随之灰飞烟灭。这样,你我在明面上便没有了牵绊,他只会专心对付我。”
姜清窈听了他的话,柔肠百转,低低地道:“可是,我们不是说好了要一同面对吗?如此放你一人去承受那些不可捉摸的一切,我只会日夜难安。”
她抬手按住心口,道:“这颗心会被你的所有事情所牵动,会欣喜,也会......因你而担忧。”
“我只想看你平平安安。”
姜清窈说完,四周顿时陷入长久的寂静之中。她后知后觉有些羞赧,愈发不肯抬头,只听得见谢怀琤的呼吸忽然变得粗重。
她咬唇,正欲开口,却陡然觉得眼前覆盖下一片暗沉。他倾身过来,一手托住她的后脑,让她仰面迎向自己。另一只手则死死攥住她的手腕,用力一扯,让她整个人都倒在了自己怀里,再难挣脱。
一个炽热而强势的吻落在了她的唇瓣上。不同于前两次的温柔细腻,这一回,他的力道大到惊人,强势而不容拒绝,顷刻间便掠夺了她所有的的神思与呼吸。
姜清窈被他紧紧禁锢在身前,腰身酸软无力,只能倚靠着他动弹不得。她被迫承受着他狂风骤雨般的亲吻,唇瓣相贴,呼吸滚烫,几乎要喘不过来气。
她低低地“嗯”了一声,想要躲开他的攻势,缓一口气。他察觉到,短暂地放开了她的唇。
姜清窈刚松了口气,却见眼前人蓦地再度低头,精准地噙住她的唇。这一次,他的动作更加猛烈,好似再也压制不住心底的心绪,尽数倾泻而出。
她双颊漫上红云,几欲窒息,慌乱地伸手推拒,却被他愈发用力地揽住。
“谢怀琤,你——”她想求饶,让他放开自己,然而谢怀琤好似着了魔一般,借着她启唇的间隙,轻轻地咬了一下她的唇。
那点细微的疼痛很快隐没在纷至沓来的情
潮之中。姜清窈觉得一股难言的酥麻自唇上升腾而起,一点点蚕食着她残存的意识,让她如饮甘醪,不觉自醉。
她愣怔了片刻,觉得整个人如同置身云端而飘飘然,失去了所有抵抗的力气。他稍稍停了停,没有贸然攻城略地,好像在等待她的允准。
姜清窈气息剧烈起伏,心狂跳不止。意识朦胧之间,她感受到谢怀琤抵着她的唇,极轻柔地唤了一声“窈窈”,那两个字在他舌尖缠绵着,蕴满了化不开的柔情。她仿若被那声音击中了魂魄,想到回宫后两人便再也无法如从前那样随心而自由地碰面,而他所要走的那条路又艰险坎坷,不禁心中一酸。
他们在这艘船上还有一日的时间。最后一次,就让她彻底放纵自己的心吧。
她闭上眼,缓慢却又坚定地迎上去,主动地贴上了他的唇。
第81章 托付 “他一定要得到皇位。”……
察觉到她的主动和毫不抗拒, 谢怀琤先是一僵,随即掌控了主动权,让她愈发亲密地贴紧自己。
唇齿间骤然一凉, 他轻而易举便啄开了她的齿关,独属于他的气息顿时涌入,两人的唇齿缠绵相依。
他攻势凶狠, 姜清窈只觉得舌根处滚烫而酸麻, 已经分不清那急促的呼吸声究竟是谁的了。她无处可逃,只能牢牢依偎着他, 被他身体的热所包裹,周身如同浸泡在暖洋洋的温泉之中, 连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
她下意识抬手扯住他的衣袖。谢怀琤一面吻着她, 一面腾出一只手沿着衣角准确地握住了她的,先是挤进她指缝间,与她十指相扣, 随即又顺势攥住她手腕, 半引半诱地放在了自己腰间,迫使她搂住自己,两人的身体紧密贴合,几乎不留一丝缝隙。
姜清窈身后没有可以倚靠之物, 而身前的人又丝毫不曾放缓他的动作,只逼得她情不自禁向后仰去,那腰身柔弱无骨,险些便要承受不住他所带来的狂风骤雨。
忽然,船身晃动了一下,似是遇到了突如其来的水流冲击。姜清窈不住后退,迷迷糊糊之间感受到身后便是窗边榻沿。若再退一步, 她便会和谢怀琤一起倒下去。
可他不知餍足地攫取着她的气息,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姜清窈再也支撑不住,身子蓦地一软,顺势便倒在了榻上。
而谢怀琤大约是没料到这个小小的意外,来不及稳住身形,便亦随着她的去势而倾倒了下去。好在他很快反应了过来,本能地伸手垫在了姜清窈后脑处,令她不至于直挺挺地磕碰上去,同时支起了身子,没有沉甸甸地压下去。
姜清窈仰躺下来,他柔软滚烫的掌心按在她发上,源源不断的热度传递了过来,让她的双颊也随之布满红晕。她一时间忘记了呼吸,只怔怔地瞧着近在咫尺的那双眼睛。
他方才还苍白的面色已然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绯色,一直蔓延到了耳廓处。两人距离极近,呼吸交缠,她感受到谢怀琤鼻息紊乱,看见他剧烈起伏的胸膛。
那双墨色的眸子如不见底的幽幽潭水,素来是一派平静安宁,却在倒映了她的模样后漾起了清波,一圈圈荡起了涟漪,也荡进了她的心里。
他看着她,虽未言语,然而那眼角眉梢皆是满足的笑意,薄唇微微扬起。姜清窈克制不住地盯向了他的唇,想起方才那激烈的碰撞,心好似漏跳了一拍,下意识抿了抿自己的唇,察觉到唇上传来微弱的痛感。
谢怀琤目光下移,随着她的动作逐渐变得幽深。少女唇瓣嫣红,泛着一层淡而润泽的水光,被他那忘情的亲吻压得有些微微的肿。她抬手抚上去时,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含羞带嗔地横了他一眼,小声道:“你怎么——”
他心中一荡,情不自禁再度俯身,却把她吓得顿时向旁边撇开脸,佯怒道:“......我要恼了。”
谢怀琤看着她,到底还是不忍心再让她有一丝一毫的疼,也知道自己方才实在是冲动了些,自觉理亏,柔声道:“好了,我不会再这样了。”
他见姜清窈伸手捂住唇,便凑上前去在她手背上轻轻一吻,随即向旁边侧了侧身,避开她披散下来的长发,在她身边躺了下去。
两人并肩躺在一处,彼此都没有急着出声,只静静感受着这一刻的恬淡悠然。姜清窈深吸一口气,感觉那颗躁动不安的心渐渐平静,这才侧身,盯着他的轮廓出了会神,随即慢慢靠了过去。
谢怀琤任由她偎进自己的怀里,这才翻了个身,抬起手臂松松地落在她腰身之上,缓缓收紧。姜清窈将脸埋进他胸膛上,贪恋地呼吸着他的气息,方才的如醉如痴转瞬间如一场绽放后熄灭的焰火,在一片寂静之中冷却了下去。
她揪住他的衣襟,知道往后再也没有如此轻松惬意的时候,每一步都要走得极其谨慎小心。不论是对自己和家人往后命运的茫然惧怕,还是对他夺位之路的担忧,都在顷刻间将那欣喜与甜蜜冲散了。
恍惚间,姜清窈想,先前那一刻温存是不是一个梦?
丝丝缕缕酸楚在心头搅弄着、翻涌着,她吸了吸鼻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毫无异样,只闷闷地道:“回京后,你要如何同太子抗衡?他在朝堂之上经营多年,势力稳固,贤名远扬。”
谢怀琤沉默半晌,道:“我明白。想要一点点撕开他掌控之下的政局,并非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或许成年累月付出的心力到最后也会是徒劳。”
他道:“但我心中已有了初步的打算,先一步步走下去,以观后效。”
“可是,你要如何培植自己的力量呢?”姜清窈喃喃道。
他落在她身侧的手拍了拍,低声道:“窈窈,你还记得我那位故去的恩师吗?”
“林穹老先生?”姜清窈记得这个名字。
“是,”谢怀琤应了一声,“他弥留之际,我前去探望。去之前,我得到的消息是师父已经昏迷不醒,即便偶尔醒来,意识也是混乱不堪的,根本辨认不出眼前的至交亲友。”
“可我赶去时,师父忽然清醒了,思绪明朗,可以正常说话,”他的语气有些哽咽,“我知道,那大约是回光返照,却只能强撑着笑意,握住他的手,轻声同他说说话。”
“师父絮絮问了我许多,我都一一回答了。后来,他大约是疲累了,没了力气,便沉沉地闭上了眼。我没有出声惊扰,只安静等着。我知道,这或许是我最后一次看见师父了。”
即便过去了月余,谢怀琤提及此事,依旧忍不住红了眼眶。他顿了顿,续道:“最后,师父再度清醒。他盯着我,屏退了屋内众人,低声问了我一个问题。”
姜清窈感受到他的心跳声,抬起头问道:“什么?”
“师父问,”谢怀琤喉头发哽,“不论是过去还是以后,我心中是否曾有过想要得到皇位的念头,哪怕只是短短一瞬。”
“林老先生......为何会如此问?”姜清窈讶异不已,“难道他看出了什么?”
她问道:“那你是如何回答的?”
谢怀琤的思绪一阵晃动,仿佛回到了那一日。面对林穹的询问,他先是愕然,随即一惊,忙去看师父的神色,却见老人眼神清明,显然不是呓语。
师父没有催促,而是静静等着他的答案。
屋内的烛火剧烈跳动了一下,谢怀琤垂眸,呼吸从急促变得轻缓绵长。
许久,他抬头,不偏不倚地直视着林穹,声音虽轻,却掷地有声:“我有过。”
究竟是什么时候呢?谢怀琤也说不清。或许是母妃刚刚离世,他受尽欺凌与践踏、最灰暗之时,曾在辗转反侧之中蓦地生出了这样荒唐而又可笑的念头;或许是于热闹宫宴之上被冷声斥退,被剥夺了在场的机会,只能远远地听着那殿内觥筹交错之声,心底的苍凉逐渐被一丝疯狂的不甘取代;又或许是看着窈窈明媚的笑颜,生出了觊觎之心,却知道凭自己的处境根本没有办法堂堂
正正迎娶到她时,满腔疯长的爱意化作愈发强烈而不可忽视的迫切期盼。
可那些到底只是虚无缥缈的念头,谢怀琤知道只是痴心妄想。但在师父面前,他不愿隐瞒。
听了他的话,林穹虚弱地笑了笑,苍老的声音带着无尽哀伤:“这么多年了,你这孩子经受了种种磋磨,却仍然没有打碎一身不屈的傲骨,我没有看错你。”
“你果然和你母妃一样,骨子里都是绝不屈服的。”
“母妃?”谢怀琤心中一痛,“师父为何如此说?”
林穹陷入了回忆:“那一年,陛下设宴为秋妃娘娘庆贺生辰,命我随侍在侧,应和吟咏,作些诗篇助兴。宴饮间隙,陛下为了博娘娘开心,单独召见我,说娘娘很喜欢我写的诗,想向我讨教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