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巡之事尘埃落定,最开心的莫过于是谢瑶音。她本就不喜成日闷在宫中,得知此事后更是日日拉着姜清窈一道收拾行装,只盼着启程的那一日。
此次南巡,御驾先乘马车走陆路,再转水路,乘船一路南下,巡视沿岸吏治百姓。中途,御驾会在几地略作停留。皇帝特意奏请了太后,挑了几处景致
极佳、幽静雅致的官员府邸以供起居,那几处府邸附近多有小桥流水的风光,又有亭台轩榭、假山楼阁的园子,便于太后赏玩。
虽说一切从简,但南巡的队伍自皇宫出发时,阵仗还是颇为浩大。太子和贵妃领着留守宫中的众人拜倒一地,齐声恭送。待帝后的车驾远去,随行的人马也彻底消失在视线范围内,贵妃才慢慢起身,和太子各自离开。
跟在最末的怡嫔抬眼,凝神思索了半晌,紧紧咬住了唇,眼底浮起忧色。
另一边,经了几日车马颠簸,众人终于到达渡口坐上了船。
船舱分为几层,每一层的屋子都宽敞华丽,布置得极其舒适。姜清窈所住的屋子与谢瑶音恰好在隔壁,而三皇子和谢怀琤则住在船的另一边。
她甚少离开京城,因此对沿途的景致也很是向往,便没有一直待在屋子里,而是出门来到了甲板之上。
船尾的甲板处单独做了隔断,是专供贵人们赏景的,随行的宫人侍卫则戍守在船头处,不得命令不会随意前来打扰,因此姜清窈安心地走了过去,眺望着不断远去的景色。
在此,她眼中所见再也不是皇宫之中那被圈在宫墙之中四四方方的一片天,而是浩渺阔大的江面和水天一色的美景。姜清窈情不自禁地微微眯了眼,感受着水面之上的凉风吹拂着发梢,带着特有的潮湿气味,渗入她鼻间。
只是水面上本就格外冷些,站了许久,姜清窈渐渐觉得身上发凉。她正欲转身回到船舱里,一回头却看见谢怀琤正站在不远处,不知这样静悄悄看了她多久。
见她发现自己,他便抬步走了过去,与她并肩而立。
“你曾走过这条水路吗?”姜清窈偏头问道。
谢怀琤凝眸看着两岸不断起伏的群山,嗓音滞涩:“不曾。但我曾听母妃说起过,当年她......从江南一路入京城,沿途所见便是如此景致。”
“母妃入宫后,便再没有离开过京城,”他眸光一黯,“过了这么久,我才勉强算是完成了她的心愿,替她走一走昔日来时的路。”
“不知当年母妃坐在船上,看着日益远去的家乡,心中是何等情绪。”谢怀琤闭了闭眼,无尽怅惘化作一声长叹。
姜清窈握住他的手,将掌心的温度覆盖上他冰凉的手背。
许久,谢怀琤轻声道:“从前我听母妃说起过,她自小生长的凌云镇是个世外桃源一般的地方。前些日子我与户部一同前去赈灾,得空便走了一趟,果然如母妃所言。”
他道:“这么多年过去,那里依然风光宜人,安稳静好。母妃从前住过的旧宅门前,梨花开得正好。”
姜清窈想象着那番景色,不自觉露出向往的神情:“我也很想知道,究竟什么样的水土,才能养出秋妃娘娘那样美好的女子。”
“窈窈,”谢怀琤静了许久,慢慢开口,“你愿意同我一道去看一看母妃从前住的地方吗?”
他看着她,目光滚烫:“若是母妃知道,有朝一日我能够同你一起去了那里,她一定会惊喜交集的。毕竟,从前母妃便一直很喜欢你。”
姜清窈被他的话勾起回忆,抿嘴笑道:“我记得秋妃娘娘说,她本想生个女孩儿,却没能如愿。”
谢怀琤灼灼地盯着她,声音低沉:“母妃还说过,她若是有女儿,一定要同你一样。”
“对了,”姜清窈忽然想起什么,她低头,拈起衣裙上那佩了许久的宫绦,“我一直忘了告诉你,这是秋妃娘娘昔日托母亲送给我之物。”
她白生生的指尖挑起那花样精巧的丝线,声音却满含懊悔:“我从前只记得是一位亲熟的长辈所赠。若不是后来问了母亲,我竟不知这是秋妃娘娘亲手做的。”
“我知道,”谢怀琤望着她的侧脸,柔声道,“早在除夕家宴的那一晚,我便知道了。”
“什么?”姜清窈怔住,往事涌上心间。
他眉眼低垂,眼睫投下温柔的阴影:“母妃的手艺,我怎会不识?那晚,你捡到了我送给父皇的寿礼——便是那一张小小的纸卷,执意要交还到我手中。那时,我便一眼认出,你衣裙之上系着的宫绦,便是出自母妃之手。”
“窈窈,你知道吗?那时的我心中有多么意外,”他喃喃道,“母妃离开我太久,就连长信宫中也几乎寻不到太多她的气息。有时我从梦中惊醒,只觉得她的面目也变得模糊起来。我很怕,怕有朝一日我会不受控制地忘记她。”
“可那日,我看见你还珍重地将那宫绦佩在身上——即便你不知道那是母妃所做,却也足够成为我的慰藉。眼前的你和记忆里的母妃都在告诉我,要好好活下去。”
他说着,从怀中取出另一根宫绦:“你瞧,这是母妃留给我的。”
两根宫绦皆是五色的莲花形状,虽颜色不大相同,但凑在一处时却意外地相契合,如两朵同出一茎的莲花,亲密地挨在一起,并蒂而开,竞相怒放。
“窈窈,其实当年母妃做这两根宫绦时,曾告诉我,”谢怀琤看着她,柔声道,“她心中很疼爱你,亦很中意你。倘若我们没有缘分成一对儿,也要像这并蒂莲花一样,情若兄妹。她嘱咐我,往后要尽我所能保护你,把你当做亲妹妹一样去呵护。”
姜清窈盯着那莲花的花样,眼底微微酸涩:“我一直记得她的模样和笑容。原来,这宫绦还寄托着她这样的心思。”
“抱歉窈窈,从前我没能好好保护你,”谢怀琤抬手抚上她的面颊,“往后,我会恪守这个承诺的。”
他顿了顿,语气略微轻松:“只可惜,母妃的话我只能听一半,我们注定做不成兄妹了。”
姜清窈想到他方才话里的“那一对儿”,心怦地一跳,想起儿时亲昵的称谓,忽然起了逗弄他的心思,便轻咳了一声,笑盈盈道:“那可不见得。”
谢怀琤一愣,不明所以,却见少女蓦地踮起脚尖,双臂攀上他的颈,红唇几乎擦着自己的耳廓贴了过来。
“你记不记得,小时候我是怎么唤你的?”她的气息温热酥麻,惹得谢怀琤心头一震,整个人如浸在了热水里,手足也变得酸软起来,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耳畔,只听得她柔柔地唤了一声:“怀琤......哥哥。”
胸腔之中刹那间如同炸开了明亮而璀璨的焰火,震得他浑身一僵,眼前如同蒙上了一层绰约的云雾,几欲晕眩。
姜清窈兴之所至,便随口说了这么一句话。话一出口,她才意识到这字句之间萦绕了多么缠绵的小儿女之态,顿觉羞赧,松开手便要转身避开他的注视,不好意思去看他的反应。
然而她身子刚一动,便被少年伸臂箍住腰肢,迫使两人毫无缝隙地紧贴在了一起。
“你——”姜清窈刚吐出一个字音,便见谢怀琤的眼神骤然变得幽暗。他双眸微微一眯,用另一只手抬起她的下巴,一低头便堵住了她的唇。
第70章 静好 只想永远留住这一刻。
御舟滑过江面, 带起翻滚不息的波涛。江水冲撞着船身,此起彼伏,恍惚间让人觉得这偌大的船在这样汹涌的水流之中显得格外渺小。
广阔天地之间, 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人。
不同于初次的青涩莽撞,这一次他有意识地循着她唇上的纹路,柔软又缱绻地碾过, 厮磨着, 一点点攫取她的气息。
他贴上她的唇,细密地吻着, 而后缓缓下移。
耳畔的风是凉的,然而两人的呼吸却浓稠而热烈地勾缠在一起, 你中有我, 我中有你,无法分开。
船身随着湍急的水流而时不时摇晃着,姜清窈双目紧闭, 只紧紧贴着眼前的人。在这样颠簸的处境之下, 他便是最有力的依靠。她的思绪仿佛也随着飘飘荡荡的流水而不自觉地变得涣散。风声和水流声逐渐隐去,天地之间,她只听得见他略显急促的喘息。
谢怀琤的手渐渐移到她的面颊上。他用温热的掌心捧着她的脸,像是捧着稀世珍宝般小心翼翼。他的手指留恋地摩挲着她的皮肤, 微微侧着头,含住她的唇瓣,轻轻吮吸着。姜清窈只觉得神魂飘荡,好似被他攫取了所有的神智和魂魄。
亲吻的间隙,她身子发软,险些站不住,下意识张口, 想要让他暂且
止住。然而她唇瓣微张,细碎的语句尚未成型,他便忽然变本加厉起来,轻咬了一下她的下唇。
“你——”姜清窈羞恼不已,抬手欲推他,却被他一把握住手腕按在心口处,那里勃勃跳动的炽热将她原本微凉的手捂得暖了起来。
“你听,”在姜清窈觉得自己便要彻底窒息在他怀中时,谢怀琤忽然放开了她,眸光灼热地盯着她的眼睛,“这颗心眼下正在为你跳动着。”
她望向他眼底,心中的弦被拨弄着,一点点震颤着,所有迷乱的思绪都化成了一汪春水。
“我听见了。”姜清窈喃喃道。
趁着她张口的瞬间,谢怀琤的吻变得愈发急迫起来,落在她唇上的力道也变得更重更强硬。他的手垫在她后颈处,用力将她的身子扣向自己。
少女面色酡红,漆黑浓密的眼睫不住轻颤着,扑簌簌如蝴蝶振翅,也搔动着他的心。她唇齿间的气息如佳酿般醉人,令他无法控制地沉溺其中。
他眼神一暗,吻得愈发用力。每一次吐息,都清凉而香甜。瑟瑟江风之中,他们眼里只看得彼此。
许久,谢怀琤才放开她。他眼底幽暗,定定瞧着她红润的唇瓣,声音低哑:“叫我什么?”
姜清窈气喘吁吁,心跳如擂鼓,敲击着她的耳畔,整个人几欲晕眩。她略微找回神思,却万万不肯再叫出那四个字。
“窈窈,”他俯身凑近,贴着她的唇含含糊糊开口,语气带着浓重的诱哄,“你要唤我什么?”
她感受到他滚烫的唇舌,浑身一颤,只觉得眼前一阵迷蒙,晕沉沉地开口:“......殿下?”
他眸色一沉,似有不满地低头,咬了她的唇,低低道:“不对。再好好想想?”
那极富侵略性的语气,令姜清窈觉得自己正游走在水与火的边界。她深吸一口气,颤抖着声音道:“......阿琤......”
这句低回婉转的呼唤从她口中逸出,不啻于一句勾魂摄魄的咒语。那娇柔的语气让谢怀琤身子一僵,整个人犹如被定住了一般,半晌没有反应。
姜清窈眼尾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红晕,鬓发也有些散乱。她眉头轻蹙,娇嗔般地横了他一眼,低声道:“你到底想让我怎样唤你?若是你再不满意,我便——”
不等她说完这句话,便见眼前骤然落下一片阴影。谢怀琤伸手圈住她,那灼热的掌心隔着衣裳紧紧贴在她腰身处,激起她一阵战栗,只觉得一股酥麻自脊背升腾而起,一直漫上心头。
他的唇再度落了下来,让她无处可逃,只能仰起头承受那疾风骤雨般的攻势。
此时此刻,诸多喧闹之声一瞬间尽数远去,两人仿佛身处无边无际的寂静之中。天地苍茫,山河壮阔,然而纵目远眺,不过只有一船、两人,仅此而已。
待他彻底放开她,姜清窈脚底发软,直接扑在了他身上,双手撑着他胸膛,不住地喘息着。
唇上原本涂着的胭脂早已花了。她微恼,抬头看他,却见谢怀琤正用指腹擦过唇。他的唇染了层绮靡的嫣红,被他用那样慢条斯理的动作抚过,愈发令人脸红心跳。
姜清窈一愣,只觉得双颊愈发烫人,便愈发低下头去,几乎整个人埋进了他怀里。谢怀琤低眸看着少女乌黑的发顶,心头柔软得一塌糊涂,抬手揉了揉她的头,低低地道:“窈窈,今时今日,是我这些日子最满足的时候。”
他的手落在她脊背上,彻底地拥抱着她:“倘若......一直只有我们两个人,该多好?”
姜清窈被他语气里的情绪所感,仰头望向他,却见谢怀琤轻轻一笑,再度低头,一个柔软的吻落在她额头上。
那是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不带任何情欲,只有无尽的柔情和珍重。他喃喃道:“窈窈,我想江南这些日子,便会如一场我不愿醒来的梦一般难忘。”
分明只是头一日,他却已经有了患得患失之感。姜清窈感觉到他抱住自己的手臂渐渐收紧,知道他心中所想,便回抱住他,道:“不是梦。这一切都是真切的。”
“即便我们回了京城,也可以努力去谋求这样的日子。”
“我相信你,也相信我自己。”她眼瞳似水,认真地注视着他。
谢怀琤看着她眼中自己的轮廓,长舒一口气,低头抵住她的唇瓣,道:“好。”
两人相互依偎着,望着两岸连绵的青山,无尽的甜蜜在心尖荡漾开来。
只想永远留住这一刻的岁月静好。
*
船到了距离凌云镇最近的渡口停泊,前来接驾的官员殷勤而恭顺,侍奉着圣驾一行人登上岸。
凌云镇隶属于江州,风景秀美。皇帝到达小镇时,先命皇后等人在下榻之地安顿好,这才斥退了所有跟随着的官员,独命谢怀琤引路,前去秋妃昔日的旧宅探望。
这些年,秋家早已如风中落叶一般凋零。这座旧宅子本也荒废多时,由商行代管,险些就卖了出去。然而先前谢怀琤前来此地赈灾时,当地官员极善体察圣意,隐约从此举中猜到了天子心中所想,便特意将这座宅子修葺一番,令屋内屋外焕然一新。
屋宅虽蒙上了抹不去的陈旧感,但看起来却并不萧瑟。谢怀琤伸手推开门,随即侧身恭谨道:“父皇。”
皇帝神情恍惚,一步步走了进去。
穿过前厅和回廊,他看见后院屋外那棵梨树正蓬勃生长着,枝叶摇曳,梨花胜雪,绰约多姿。檐下,门前悬着的竹帘被风一吹不住摇曳着,他一个晃神,几乎以为自己会看见那个人用纤纤素手掀开帘子,缓步而出,在廊下冲着他莞尔一笑。
她的笑颜被梨花映衬着,格外娇美动人。
近乡情更怯。皇帝止住了步子,双手轻微颤抖,不敢再向前迈出一步。他眼底泛起似有若无的泪花,喃喃道:“琤儿,当年你母妃便是生活在此处。”
梨花依旧,可惜斯人已逝,只能空怀思念。
谢怀琤抿去眼底的冷意,低眸,静静听着皇帝絮絮叨叨倾诉着对秋妃的思念,心底只有讽刺。想到如此凉薄的君王竟是自己的父皇,他只觉得讥诮。
皇帝宣泄完心中的情绪,觉得那盘旋的悒郁散去了些许,不觉长叹一声,道:“琤儿,我们再去瞧瞧其他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