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陆家她是当家少夫人,在程家,她是幺女,做什么都会被视为理所当然。
陆栩生无话可说,只是....程明昱垂眸打理自己的袍子,没有半点留他的意思。
陆栩生哂笑,低眸问程亦安,
“那我先送你回院子?”
程亦安点头。
陆栩生取来她的斗篷,连人带斗篷裹入怀里,头也不回抱着她离开。
如兰并几名仆妇候在院外,领着他一道送去颐宁苑,陆栩生一路就被颐宁苑奢靡的摆
设给闪瞎眼,再到内室,隔着帘帐可见温泉冒出腾腾热浪,实在温暖怡人,难怪程亦安不愿回去。
陆栩生将人搁上床榻,坐在塌前的锦杌看着她,抱了一路,他气都不带喘一下,倒是程亦安反而累坏了,倚着引枕动弹不得。
“下次别做这样的傻事了。”这会儿她人难受,陆栩生也不忍责她,只耳提面命一句。
程亦安无力地抬着眼皮,有些舍不得他走,
“留下吗?”
陆栩生哼笑,“没瞧见你爹爹那一脸不待见的样子。”
程亦安扔下这一茬,定定望着他,“你真的要去?”
陆栩生收敛神色,看着她发梢略有凌乱,替她拨了拨,应道,“是。”
程亦安又红了眼眶,“对不起。”
“是我自己的主意,与你无关。”陆栩生当然不会把那名杀手的事告诉她,怕她担心,“你爹爹方才已将江南豪族的底细透给我,我已知己知彼,不会有大碍。”
程亦安看着他云淡风轻的摸样,心里很不好受,陆栩生这个人素来报喜不报忧,可惜已经劝不动他了,她轻轻拽着他袖口,绵绵望着他,温柔道,
“算我欠你的。”
陆栩生目光落在她粉白的手指。
过去表妹也曾这样拽过他,他当时心里嫌烦,下意识就甩开了,而现在程亦安拽着他,他心里有点发痒。
若她不吃那什么劳什子药,这会儿他们该在回陆府的马车上。
“欠我的,回头等你好了还我。”
程亦安迎上他直勾勾的眼神,就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刚刚那点子心疼愧疚霎时就没了。
她轻轻锤了他一下,粉拳搭在他胸口,是那般的结实可靠,一时舍不得放下,就这么顺势扑在他怀里,紧紧搂住他的脖颈,
“陆栩生,我再也不提范玉林了。”
没担当的男人给陆栩生提鞋都不配。
虽说床笫之间常依着他睡觉,可这般主动投怀送抱还是头一回。
陆栩生反而有些手足无措,慢慢环过来回应她,“那你可说话算数。”
程亦安埋在他脖颈处轻轻嘤咛一声。
陆栩生被她弄得更痒了。
等程亦安再度睡下,陆栩生方抱着那沓册子离开,别看他在程亦安跟前说的轻松,私下对于对手,陆栩生从来都给与足够的尊重。
回到书房,他唤来几位心腹干将,摆出沙盘,对照程明昱的情报,开始推演。
程亦安这厢一觉睡到翌日午时方醒,一睁开眼,发现一张脸悬在她跟前,唬了她一跳。
“祖母,您别吓我。”她往被褥里一缩。
老祖宗狠狠瞪了她一眼,回过身坐正,“我吓你?你吓我还差不多。原先我觉得乔丫头不及你稳重,结果你干了一票大的,把自己给放倒了。”
程亦安干笑。
卢氏也凑过来看了她一眼,温柔问,“有力气吗,要不我扶你起来用点粥食。”
如兰领着小丫头端来铜盆,老祖宗等人让开,看着她洗漱净面收拾干净了,卢氏又着人端来小案,搁在她塌前,七八样小菜摆在眼前,让她享用。
程亦安确实饿了,先吃两个小虾饺裹腹,其他的一一也尝了,吃得红光满面,老祖宗才让人撤下去,开始数落她,
“就算舍不得你爹爹,也不能这样胡来。”
无论她说什么,程亦安只管点头。
老祖宗反而越来气,指着她跟二夫人说,“自古以来老母疼幺儿,将天底下的幺儿纵得无法无天,我想着她与旁个不同,过去受了那么多罪,在陆家那一通治家的本事不输给她长姐,只当她能给我争气,不料,她还是没落窠臼,闷声干大事,都能把她爹爹给唬住。”
“可见老幺就是老幺,没几个让人省心的。”
程亦安哭笑不得,有心替自己声辩,可“劣迹”摆在这里,又是百口莫辩。
二夫人只管笑,“毕竟才十七岁,母亲得体谅一些,换谁看着刚认的爹爹离开都会眼巴巴的,您就当疼她吧,别数落了。”
三夫人很纳罕盯着她,“亏我昨个儿回娘家,我娘家人都夸我们长房出了一位好姑娘,年纪轻轻便成了国公夫人,我听着面儿有光于是顺着话头把你夸上天,哟,我的国公夫人,您可真是叫我小看了。”
程亦安害臊极了,“婶娘们放过我吧,我是再也不敢了。”
环顾一周不见程亦乔,忙岔开话茬,“二姐呢?”
卢氏回道,“今日她外祖母家办酒席,她清晨一早看过你就去那边了。”
“今夜回来吗?”
“怕是得明日回来。”
程亦安有些失落。
陪着她说了一会儿话,见她又倦怠了便各自离去,最后只剩老祖宗在她身旁,拉着她的手心疼道,
“其实我也舍不得你爹爹走,自那日你摔了茶盏,我心里就很不痛快,今日清晨他将事儿告诉我,说是不去了,我心里就踏实了,落了块大石头,孩子,祖母看得出来,你是真心疼你爹的。”
“今年我做主,不回弘农了,可不能留你一人在陆家过年。”
程亦安下午又睡了三个时辰,把晚膳都睡过去了,醒来却见程明昱坐在塌前,
“爹爹....”
她嗓音嘟囔着带着几分暗哑,眼皮不大睁得开,慢吞吞从被褥里挣扎起身。
她每一次唤爹爹,都让程明昱生出初为人父的错觉。
“安安饿了吗?”
“嗯嗯。”
这间软榻临屏风而摆,头前脚尾均搁着一个矮柜,如兰将水盆搁在矮柜,给她递来一块温热的湿帕子,又给她送了一杯漱口茶,程亦安漱口擦脸坐起身,只觉香氲扑鼻,嗅了嗅道,“有吃的?”
程明昱将身侧一高几挪过来,上头摆着一个食盒,食盒掀开,香气更为浓郁,碟子里盛着一叠三角糕,外皮烤得焦脆金黄,里面似乎有馅,程亦安闻到了鸡肉香。
“好吃。”她有些流口水。
程明昱失笑,“还没吃就说好吃?”
言罢递了一双筷子给她。
程亦安探头夹了一块入嘴,里面果然是鸡肉馅,定是挑了最嫩的鸡胸肉,混着麦子粉,口感极为细腻软糯,程亦安连着吃了三块,
“这是府上厨子做的吗?我可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三角糕。”
程明昱语气平静道,“是爹爹做的。”
程亦安吃了一惊,满嘴糕点忘了咽,抬起眼愣愣看着他,显然不大相信。
堂堂左都御史,程氏家族掌门人,竟然会下厨,且厨艺这么好。
程明昱怕女儿误会,笑着解释道,“爹爹也就会这一道。”
几十年如一日,可不就做得好了。
说到程明昱下厨这一事,实则是偶然。
那还是程亦彦五岁时候的事,素来骄傲的小少年从来没有被比下去过,直到有一日去了一趟郑家,被郑家表弟给气哭了,回来找他要娘,说是旁人家的娘做了糕点给孩子吃,他没娘做。
程明昱心痛如绞,便亲自下厨学了这么一道点心。
说出来没有人会信,那在官署区叱咤风云的程家二公子,最爱吃的便是父亲这一道三角糕。
“爹爹辜负了你昨晚的心意,今日做了这道糕点给你赔罪。”
程亦安柔柔望着他,眼底淌着一层脉脉的水光,顾不上说话,闷头一口一口吃。
有这样的爹爹,真恨不得离了陆栩生,回来给爹爹做女儿。
这一碟并不多,只有八块,程亦安很快就吃完了,然后眼巴巴看着程明昱。
程明昱心里很受用,清隽的眸眼满是宠溺,“这里还有一碟,留着你晚些时辰再吃,一次吃太多容易噎着。”
又吩咐仆妇给她上正餐,这下程亦安就没有那么有胃口,草草吃了一些就搁下。
程明昱还有事要忙,陪着她说了一会儿话就回了书房,他前脚一走,程亦彦后脚就进了门。
他今日本没功夫回来,这不听说程亦安病了,这才气势汹汹奔回府,果然进了门就责备程亦安,
“安安,你多大啦,还跟小姑娘似得使绊子不叫爹爹出门,你真有什么苦衷,也该跟哥哥商量....”
话说到一半,闻到熟悉的香气,程亦彦停下来换了一副口吻,
“爹给做了三角糕?”
程亦安见他眼神开始往食盒上瞄,连忙扑过去将食盒搂在怀里,
“不给,二哥哥吃了多少年,我这是头一回吃,绝不分你一口。”
程亦彦给气笑了,在她对面的圈椅坐下,
“这个得趁热吃,等冷了可就不好吃了。”
“这不关你的事。”程亦安不上他的当。
卢氏跟着程亦彦一道进来的,落在他后头两脚,见兄妹俩为了一盘糕点吵起来,不觉摇头,进来就斥了程亦彦一声,“多大出息,堂堂国库主事人,两个孩子的爹了,竟然跟妹妹抢吃的。”
“哪里,我逗她罢了。”程亦彦在妻子面前还是很要面子的。
程亦彦近来在官署区可谓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为了守住国库那点银子殚精竭虑,卢氏见他面露疲惫,猜他许久没好好歇一觉催他回房,
“去泡个温浴吧。”
程亦彦叮嘱妹妹好好休息,便起身要走,临走时还不甘心地往食盒看了一眼,“哥哥已快一年没吃着这玩意儿,你真的不舍一点给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