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昌和王廷凑却是交换了一个眼神。
自从一起去过长安、见识过了外面的世界之后,他们两人在成德所有属官之中,也算是有了一些默契。这会儿虽然不方便说话,但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动摇。
他们算是王承宗的拥趸,但眼看王承宗已经走到了绝路,难道还要跟着他一条道走到黑吗?
两人很快就下定了决心。
投降是肯定要投的,但不能就这样去,总要拿出足够的“诚意”。
王文昌走到门口,状似若无其事地关上了门。王廷凑则是来到王承宗面前,做出有要紧话说的模样,然后猛然拔刀,一刀将他枭首!
王承宗的眼睛猛然睁大,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意识就已经陷入了蒙昧之中。
直到那大好头颅滚落在地,王承宗身后的两个亲兵才终于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下意识地想拔刀护主,但是看看已经没了头颅的王承宗,再看看被喷了一身一头的血,整个人看着如同血池之中爬出来的王廷凑,两人又不由得有些迟疑。
在藩镇,弑主篡权的事情实在太多了,就算没经历过也听过。
王承宗已经死了,他们是该为他报仇,还是直接投降新主?
“扑通”一声,王承宗的尸体倒在地上,发出了沉闷的声响。两个亲兵腿一软,也松开握刀的手,跟着“扑通”一声跪下了。
王廷凑却没有手软,上前一手一个,将两人给结果了。
角落里的吕粮吏已经吓尿了,瘫软在地,两只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这才止住了险些出口的尖叫。
怎么总是让他碰上这种要命的事?
尿骚味惊动了王文昌和王廷凑,两个杀神同时朝这里看了过来,吕粮吏头皮都快炸开了,眼神也惊恐到了极致。
必须要说点什么,否则他也会死!
大脑拼命地转动着,居然还真给他找到了一个理由,慌忙放下手,结结巴巴、语无伦次道,“我、我带路,求和!”
听到“求和”两字,已经往这边走的王廷凑脚步一顿,回头去看王文昌。
王文昌点点头,“总要有个传话的人。”
王廷凑又看了吕粮吏一眼,这才还刀入鞘。
活下来了……
……
“啥,有人带着王承宗的人头来投降?”正在带头攻打真定城外军营的章立早听到这话,简直要怀疑自己的耳朵出问题了。
“真的,人头我都检查过了,真是王承宗。”来报信的玩家一脸受不了的表情。
章立早:“……”
他看看正在激烈交锋的战场,一时有些拿不准还要不要继续打下去。
“打,干嘛不打?”团队频道里的胡老师听到他的转述,立刻道,“打完了再跟他们谈。”
也是,章立早反应过来,不管最后怎么谈,要是把一支大军留在对方手里,多少都有点不方便,以后想让他们配合什么政策也麻烦。
再说了,玩家虽然猛,但也不是没有损失,现在停战,那回城的人岂不是白死了?
既然要继续打,章立早就不方便去见求和的人了,只能让报信的玩家先回去敷衍一下,等他们这边打完了再说。
但其实也没有等太久。
毕竟在玩家的有意放纵下,还是有一些逃兵跑出去,将消息送到各处,这座军营也不例外。
得知外面已经大溃败,现在这是天兵的反攻,王承宗那边又迟迟没有命令过来,这支军队在玩家猛烈的攻势下,本来就已经快扛不住了。没多久,随着军营的防御工事被攻破,战斗也就进入了尾声。
章立早这才去见了派来求和的人。
一照面,他就忍不住笑了,“怎么又是你?”
吕粮吏心里很苦,面上却还不得不挤出笑脸,“可见是小人与天兵有缘。”
既然是认识的人,章立早也没必要为难他,左右看看,问道,“不会就来了你一个吧?”
“是只有小人一个。”吕粮吏说着,将手里拎着的包袱举起来示意了一下,“这就是王承宗的人头了。”
既然玩家已经检查过了,章立早也不想再看人头,只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具体说说?”
八卦嘛,谁不爱听?
吕粮吏也只能硬着头皮讲述了整个过程。
按照王廷凑的说法,他早就察觉到王承宗的不对劲,暗暗一查才发现,王承宗故意将可能不服从他的军队派出去,想借天兵的手帮忙清理,却没想到天兵如此凶猛,反攻又来得如此之快。
成德作为一个实际上的小诸侯国,内部关系自然也是盘根错节、沾亲带故,听说王承宗的操作,原本还想借他的死发作的人,也都偃旗息鼓了。
主要也是因为王承宗的操作太成功——虽然只有前半段——成德军里跳得比较高的那些家伙,都已经葬送在了战场上,剩下的人都没什么主见,再加上真定城里只有王廷凑率领的两千军队,很顺利就说服了其他人。
外面还在跟天兵打仗呢,王承宗处理不了这种情况,换做他们也是一样。
就算要争权夺利,总得先确定自己有命来享吧?
还是尽快将事态下来,再谈其他。
但事已至此,怎么可能是他们说要求和,天兵就能罢手的?总得要拿出点诚意。
王承宗的人头,就是这份“诚意”。
人已经死了,把事情都推到他的头上,自然就有了和谈的基础。
同意了这个提议,其他人也就不好再追究王廷凑杀了王承宗这事,还要积极主动地让他来接手成德的一切,出面平事。
但王廷凑拒绝了。
他将王承宗才十一岁的大儿子王知感扶持了起来,让他暂时担任成德节度留后。
至于这个留后能不能转正,那由不得他们,得看天兵的态度。但王廷凑退的这一步,算是让成德内部的局势稳定下来了。
然后自然就是求和使者的人选了。
王文昌和王廷凑都干掉王承宗了,自然不会再来冒这个险,其他人也纷纷推脱,最后就有人说,反正只是来向天兵表个态,等得了回复,天兵愿意接受求和,再选使者也不迟。
于是就只有吕粮吏一个倒霉蛋带着王承宗的人头来投降了。
章立早听得唏嘘不已,没想到自己就打个仗的功夫,不远处的真定城里居然就发生了这么多的故事。
不过对面这么配合,那事情就很简单了。
将吕粮吏留了一夜,等其他地方的战场也都出了结果,章立早才把人放回去。
……
得知天兵同意何谈,焦急地等了一夜,眼睛都快熬红了的众人都是松了一口气。
王廷凑却没有放松,而是盯着表情依旧很为难的吕粮吏问,“他们是否还有别的要求?”
众人的心立刻又提了起来。
“是,他们提了不少要求。”吕粮吏说着,从袖中摸出一份清单来,双手递给王廷凑,“都写在这上面了。”
这还是他求来的。
本来章立早是要他转述的,但吕粮吏听完之后,感觉自己要是敢当着王廷凑等人的面将这些话说出来,这条小命也不用要,于是以“担心慌乱之中记岔了”为由,恳请章立早写了这份清单。
此刻,将清单递出,他就立刻后退。正好其他人都凑上来想看,吕粮吏很快就顺利躲到了角落里。
而那边观看清单的人,却是发出了一声又一声的惊呼。
章立早提的第一个要求,就是让成德赔偿天兵在这一战中的损失。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打输了仗,割地赔款也是应该的,就是数量有些令人心痛。
第二个应该不算是要求,只是告知他们,可以花钱赎买被玩家抓住的俘虏。
这个倒是意外之喜。成德可是军镇,谁家没几个亲戚在军中呢?何况如今局势这么乱,还是要有一支军队镇守才行。这自然不是用来对付天兵,而是防备其他藩镇。
然后最核心的一条,也是引发这一战的导火索,减税。
既然主动求和,众人就已经做好了答应的准备,却没想到天兵又提出了新的要求。
想想也是,这一仗总不能白打。
可是天兵要求将户税免除,田税也改成一年一收,税率不变,这就有些过分了。
不算那些苛捐杂税,大唐的税率本就不高,天兵又一刀砍掉了七八成,剩下那么一点钱,收上来够干什么用的?
于是已经顺利躲进角落,只希望所有人都忘掉他的吕粮吏又被挖了出来,“天兵到底是怎么想的,税率这么低,连各级衙门的正常运转都维持不了。”
要他们答应这种条件,不如直接把整个成德拱手让给天兵,看看他们如何用这么一点赋税来治理地方。
“这……”吕粮吏支支吾吾。
王文昌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里面有说法,立刻道,“放心吧,你就是个传话的,他们怎么说的,你就怎么说便是。”
“他们说……说尚书之前埋怨过,光是军费就要占去税收的大头,所以不能减税。如今、如今他们替成德解决了军队,这军费不就省下来了吗?”
这句话就像是一颗火星丢进了干柴里,所有人瞬间都被点燃。
这也太过分了!
就算天兵打赢了仗,也不能这么将他们的脸面按在地上反复摩擦吧?
这还是和谈的态度吗?
更重要的是,听这话里的意思,天兵似乎不想让成德再拥有自己的军队。
那他们以后岂不是只能任人宰割了?
一片喧哗声中,吕粮吏只能死死低着头,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避免被愤怒的人群注意到,而后迁怒于他。
第172章 “天兵不将我等放在眼里,朝廷难道也能吗?”
众人吵嚷半晌,都只是在抱怨,并未讨论出任何应对之策,最后还是只能将视线转向王廷凑,让他来出这个头。
王廷凑也并未推辞,他抬手止住了众人的话,对吕粮吏道,“天兵究竟是怎么说的,这是最后通牒,还是能再商量?”
众人也循着他的视线望去。
吕粮吏心中叫苦不迭,但也知道既然做了这个中间人,事情一日不完,他就一日不得消停。
好消息是,现在成德这边应该是不会随意杀他了,至于天兵……
虽然在吕粮吏眼里,他们比王廷凑可怕一百倍,但他也不得不承认,他们并不滥杀,甚至很讲道理。在战场之外的地方,天兵的行事都是依着法度来的,在百姓中间名声很好。
吕粮吏已经打定主意,等办成这件事,他就辞了差事,去村里买上几十亩良田养老——赋税若真能降到那般低,这田就大可种得了,有天兵在,也不用担心官府不守信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