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想骂人又不敢,憋得脸都红了。
街使仿佛没看见他们难看的脸色,笑着问,“两位兄弟,怎么这时候出门,在这里喝风?”
两人支支吾吾。
街使就自顾自道,“方才仿佛听见说,是追着哪个小贼过来的,人进安仁坊去了?”
两人的脸绿了,愤恨地瞪着街使,用眼神传达出“你知道了还问”的意思。
街使见状,顿时痛快地笑了起来,只觉得这两天的气都出了大半。
不过心里还是有些疑虑,又看着两人问道,“那群祖宗可都还在城里,什么样的小贼,胆子倒大,竟敢在这时候出门找活儿?”
两人闭紧嘴巴不说话。
倒是身后的金吾卫士兵开口了,“他们那样的人,家里哪里会留余钱,向来是有多少花多少,没饭吃了,可不就得出来?”
“再说,天兵们都是贵人,这样的日子未必会出门,反而是他们的机会。”
“今天是没见天兵巡街……”
“他们现在白日去街头卖艺,夜里出来得少了。”
还有人着急催促,“队头,再不跟上,人真跑没影儿了。”
街使沉吟片刻,还是贪心占了上风,吩咐道,“你们去叫开坊门,把这两位兄弟也带上,见者有份。”
很快一行人就进了坊门,一边往里走,一边小声讨论那贼会往哪一家去。安仁坊因为距离皇城足够近,住的不是皇亲国戚,就是三品大员,不管哪一家,只要能得手,收获都不会差。
小贼当然不会走正门,所以他们只往偏僻之处走,转了半天,却一无所得。
正烦躁时,忽然眼前黑影一闪,一行人连忙追了上去,然后就迎面撞上了匆匆走出来的黑袍人。
此刻,金吾卫脑海里已经形成了思维定势,认为此刻出现在坊内的可疑人物定然就是那小贼。
折腾了这么半天,每个人心里多少都累积了一点怨气,这会儿总算抓到了人,别的都不管,先一拥而上把人按住,给对方来了一顿拳脚。
等大家都出完气了,街使才挥手示意其他人退开,自己上前蹲下,将手中风灯放在地上,一边报出金吾卫的名号,一边伸手将那小贼头上的兜帽揭开,口中还骂道,“你小子挺能跑啊,我……”
看清了兜帽下面的那张脸,街使手一抖,兜帽重新落了回去,整个身体都不由自主地往后退,却忘了他此刻是蹲着,于是直接在地上坐了个屁股墩儿。
他惊恐地瞪大眼睛,用力张了张嘴,却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的鹅,发不出任何声音。
“队头?”见他的反应不对劲,立刻有两个士兵上前要扶人。
但他们试了几次,居然都没能把人扶起来,只觉得街使仿佛变成了一片又软又滑的汤饼,根本捞不起来。
直到有心急的士兵想上去掀兜帽,街使才一下子找回了自己的力气和声音,大喝一声,“住手!”
士兵们疑惑地看着他。
街使脑子里嗡嗡直响,但是被利益冲昏了的头脑,反而一瞬间冷静了不少。
心念电转间,他立刻就意识到,自己是被人算计了。
他转头去看那两个京兆府的衙役,眼中的恨意简直要化作实质。
他们是故意把他引过来的!
可人已经来了,事已经做了,现在要想的不是这些,而是这事要如何处理。
假装什么都没发现,寻个机会把这“小贼”放了?其他人没看到对方的脸,他只要闭上嘴,事情就不会闹大,大家还是能相安无事……才怪!
不说京兆府和背后的人不会轻轻放过此事,就算真的轻轻揭过了,没有闹出大动静,事情就真的不存在了吗?
他们可是对他又踢又打,他若真平安无事,他们必然会迎来最狠的报复。
在这长安城里,得罪了别的人,有上头的将军们周旋,都还有一点转圜的余地,但唯独得罪了宫中的宦官,必死无疑。
到时候就不是自己怎么死,而是全家全族一起陪葬了。
现在唯一的生路,反而是把事情闹大!只有这个人被彻底按死,他和手下的兄弟才有活的机会。
京兆府打的好算盘!难怪就派了两个喽啰过来,根本不怕他息事宁人。
这是把金吾卫当刀使了。
但他却还要祈祷京兆府这回想折腾的事情足够大。
大到能弄死一个御前红人。
想到这里,街使心头发狠,也不再迟疑,他从地上爬起来,一边上前揭开那人的兜帽,一边呵斥自己手下的弟兄们,“都离远些,这可是宫中出来的贵人,若是磕着碰着了,你们这些人赔得起吗?”
兜帽揭开,露出一张满是愕然的脸,正是当今陛下面前的大红人、内常侍吐突承璀。
之前挨打的时候他一声不吭,就是怕暴露身份。
这街使虽然看到了他的脸,被吓得不轻,但半晌没有开口,吐突承璀本以为他会知晓轻重,好歹遮掩一番,将自己送出去。
不想他竟突然掀了兜帽,揭开了自己的身份!
“实在对不住您老。”街使还在点头哈腰,说出来的话却是一点都不客气,“咱们是追着一个小贼过来的,迎面撞上了您,没有多想,对了,这深更半夜的,您老怎么会在安仁坊?”
一边说,一边还作势要伸手扶他。
吐突承璀又气又恨,一把打开那只手,自己站了起来,低头整理衣物。
他想让自己看起来有气势一些,但刚才被人又踢又打,在地上滚了几圈,身上狼狈得根本无法整理,只好冷下脸道,“本官自然是有机密要务在身,不是你应该问的。”
“是是。”街使连忙应声,但旋即又面露难色道,“咱们不敢耽误了中使的事,按理说应该当作什么都没没看见,只是这一行还有京兆府的两位兄弟跟着,您瞧这……”
哼,好像谁不会甩锅似的,金吾卫既然脱不了身,京兆府自然也别想讨得了好!
果然吐突承璀一听“京兆府”三个字,顿时面色大变。
被人按在地上的时候,他就猜到是自己暴露了,只是难免心存侥幸,想着说不定还有机会转圜。
但此刻,他才终于意识到,根本没有什么意外,金吾卫或许真的是被骗过来的,但背后安排这一切的人什么都知道,就是冲着他来的!
这个街使虽然摆出卑躬屈膝、不敢得罪他的样子,却先是揭破他的身份,又明言不会暗中助他,显然是明知道被拉下水,已经铁了心要把事情闹大了。
……
吐突承璀被抓的消息在论坛上传开,玩家顿时喜大普奔。
说实话,厂公也有厂公的魅力,前提是能力出众、手腕了得,而不是吐突承璀这种干啥啥不行,争宠陷害第一名的家伙。
不过高兴完了,大家也免不了生出一些疑惑。
——不会吧,还真是吐突承璀啊?他怎么会亲自去接头的?
——对啊,这种事情,难道不应该是大佬隐于幕后,让下面的小喽啰去跑腿,事发了就把小喽啰推出来顶罪,自己继续逍遥自在吗?
——电视剧都这么演是吧,笑死。
——其实也不是不能理解,毕竟是接头啊,吐突承璀就算想换人,也得接头的另一方认可吧。
——倒也是……这可是在杜佑家接头,来的人要是不够重磅,他这个朝廷大员肯定也不会愿意奉陪。
事情跟玩家们的猜测差不多,吐突承璀和杜佑之间是没有任何信任的。
这个联盟等于是被皇帝硬凑出来的,要他们去做一件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的事,却不肯给任何保障,那他们为了保障自己,自然只能为难对方了。
吐突承璀要求将接头的地点定在杜宅,杜佑要求吐突承璀亲自来接头,都是为了确保对方没法完全撇清。
这会儿出了事,当然也一个都跑不了。
听起来好像很蠢,将双方都置于危险之下。
但其实,要是没有玩家帮忙的话,别说是像今晚这样制造意外了,就算金吾卫和京兆府联合在一起,针对性地去探查,也不一定能够抓到吐突承璀的现行。
一方面,那样要动用许多人手,动静太大了,不管是吐突承璀还是杜佑都很容易受到风声。另一方面,金吾卫和京兆府也没有玩家这么便捷的联络方式和超强的执行能力,很难做到环环紧扣。
所以不是他们的能力太差,而是玩家开了挂。
讨论一番之后,大家又开始期待起明天。
——好想看看皇帝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是什么脸色啊!
——这事让京兆府和金吾卫出头的话,那唐老大还能去旁听吗?要是不能,谁给我们直播啊,救命!
——我靠,你不说还真没发现!@唐一 大佬快想想办法,看不到直播我会死的。
——急急急,天天都挂在论坛上等第一手的消息,好不容易等到现在,求求大结局一定要让我看到啊,不然我几十年后快死的时候,想起今天,都没法瞑目。
逛论坛的雁来看到这一条,默默给她点了个赞。
虽然理论上,只要玩家开了地图,她就能够通过镜头看到任何一处地方,但直接看的话每分每秒都要消耗人气值,性价比太低了。
玩家若是在场,她就可以开启OB模式,把玩家当成自己的眼睛,只需要消耗一点点人气值。
而且再说一遍,看直播的乐趣一半在于看弹幕,自己看总感觉少了点什么。
大概是呼声抬高了,很快就有不少在长安城的玩家站出来表示,都安排好了,保证让大家能看上直播。
唐一没出现,她们那一波玩家基本都是这样,游戏里怎么表现且不说,但在玩家中间,却是坚决不出任何风头。
不过得到了答复,也没人会在意这答案是谁给出来的。
……
要说吐突承璀运气确实不太好,因为第二天刚好是大朝日,所有京朝官都要参与。
人太多,一般来说不会商量什么大事,只是公布一下皇帝跟宰相重臣们商量好的那些事务,然后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当然也有不一般的时候。
有人想搞事的话,大朝会简直就是天然的表演舞台,观众足够多、影响足够大。
郗士美既然要把事情闹大,当然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昨晚的事情太隐秘,只有金吾卫和京兆府的人知晓,而这两边肯定都不会在事情尘埃落定之前出去宣扬,所以这会儿别说旁人,就连李纯和杜佑都不知道出事了。
所以,当郗士美掏出一封奏折,说是要弹劾吐突承璀结交朝臣时,所有人都是瞠目结舌。
京兆府公审的事大家都知道,也知道郗士美这个京兆尹多半是做不了太久了,更知道牵扯进了天兵和皇帝的博弈之中,事情肯定还不算完。
但是会发展成这样,也是所有人都想不到的。
李纯更是又惊又怒。
将事情交给吐突承璀和杜佑之后,李纯就暂且将之放下了。他相信以这两人的能力,就算对付不了天兵,让他们吃点亏还是没问题的,自己只需要等消息就好。
结果就等来了这样的消息?
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