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君,我没…”陈昌的反驳弱弱。
他离去后,张澄也偷偷跟上,两人入了帐篷,张澄一边生炭火,一边问他:“大舅哥,你咋想?”
陈昌瞪他:“你跟我妹妹八字没一撇,叫什么大舅哥。”
张澄改口:“哥,你咋想。”
陈昌烦躁抓脑袋,他能咋想,他总不能把周杏儿撵了?那不是要周杏儿的命吗。
这个小插曲很快过去,暮色四合,孟跃在主帐守着舒蛮,添炭火,喂药,后半夜舒蛮起了热,孟跃只好冰了帕子,盖在他额头,擦拭他手心。
几番下来,舒蛮的高热退了。
孟跃在床尾的折叠椅歇息,睡梦间被一阵动静吵醒,她顿时睁开眼,眼神清明。
床榻上,舒蛮哼哼唧唧,即将醒来,而帐外已经天亮了。
孟跃蹲下添了炭火,床上舒蛮睁开眼,茫然的看着棚顶,好一会儿眼神才聚焦。
“你终于醒了,三王子。”孟跃轻描淡写道。
舒蛮瞬间变了脸色,翻身欲起,却因为动作太急,脑袋一阵眩晕,又倒了回去。
孟跃坐在床尾折叠椅上,等他自己缓过神。
舒蛮甩了甩头,单手撑在床板上,缓缓坐起:“是你?”
“是我。”孟跃微笑。
天是亮了,但大雪还没停,天色灰蒙,整片大地都一片阴翳。
舒蛮目光看了一眼外面,又收回目光,看着身上的伤,脸色更难看了。
随后他想到什么,四处寻摸。
孟跃淡淡提醒:“枕头下。”
舒蛮掀开枕头,果然看到七宝金刀,双手护在心前,如释重负。
孟跃视若无睹,甚至从边几上拿了肉干爵着吃。
舒蛮见状,肚子跟着发出空鸣,他逃亡路上没怎么进食,又昏睡一夜,早饿得很了。
可他在孟跃这个瑞朝人面前,又羞于启齿。
两人僵持着,孟跃咽下肉干,掀开帘子唤了一声,不一会儿有人送来肉羹,面上滴了香油,香气直往鼻子里钻。
舒蛮看孟跃一眼,见孟跃神情淡淡,最后还是屈服饥饿,端起肉羹狼吞虎咽,还没怎么尝出味,一碗肉羹就见底了。
孟跃道:“你刚醒,不宜胡吃海塞,垫垫肚子就好。”
舒蛮含糊应了一声,帐内很安静,舒蛮一直等孟跃主动问,然而孟跃却不开口。
最后舒蛮撑不住了,他说:“小王记得达木是你的友人,他已经死了。”
孟跃眸光颤了一下,注意到舒蛮的目光,语气出乎意料的平静,“大王子跟戎人勾结杀了他。”
如果舒蛮仔细听,或者再仔细留意孟跃的神情,就会发现孟跃这话并不那么肯定,也带着迟疑和试探。
但舒蛮重伤刚醒,不如平时精明,所以听闻孟跃的话,顿时被唬住了。他本就大的眼睛因为震惊而睁的更大了,“你怎么知道!”
难道孟跃跟大王子是一伙的,还是孟跃已经投向戎人?
种种不好的猜测在舒蛮脑内徘徊。
孟跃起身,负手而立,指甲刺痛掌心,才让她维持镇定,“不瞒你说,去岁达木应该同我一起东行前往京城,可是他被支走了,而我们进入瑞朝地界,就遇到戎人袭击。”
舒蛮愣住。
孟跃垂下眼,遮住眼中的情绪,轻声道:“那个时候,我只疑心戎人同隆部有联络,直到我在瑞朝绕了一圈,再次进入隆部之际,遇见重伤的你。”
堂堂隆部三王子在本国地界差点被害,便能管中窥豹,预料到一些事情了。
“而你告诉我,达木死了。前后一联系,我就有了猜测。”
舒蛮还是有些难以接受,“或许是我说谎呢?”
孟跃不语,目光落在舒蛮身上的刀伤。
隆部三王子濒死在雪地,只为跟孟跃开一个玩笑,孟跃会觉得她在做什么荒诞怪异的梦。
她问自己关心的事:“达木的家人,尚在否?”
舒蛮点点头又摇摇头,“我受伤之前,他们还好好的,现在不好说。”
孟跃沉默,少顷她道:“等会儿有人给你送药,你歇会儿罢。”
她出了帐篷,漫天风雪加身,只她身上还带着刚出帐子的热气,雪还没靠近就化了,雨点一般浇了她满身,一滴雪水落在太阳穴,缓缓下滑,仿若哭泣。
孟跃闭上眼,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她很难想,达木被害是不是有大王子因她迁怒达木的缘由。
身边传来轻响,一把雨伞遮了头上风雪,孟九轻声道:“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郎君的身后还有我们,您不是孤身一人,您是我们的主心骨,恳请您保重自身。”
孟跃低应一声。
孟九陪她站着,一刻钟后,孟跃同孟九回了孟九的帐篷。
陈颂他们还不知其他,只好奇孟跃会怎么对待舒蛮。
孟跃不让声张,目前只有陈昌他们这些心腹晓得舒蛮的存在。
周杏儿那边,孟九着人看着了。
又一日,天上的雪终于停了,舒蛮的伤也得到控制,在孟跃来看望他时,舒蛮终于开口求助。
他半坐在简陋的床板上,因为伤势没法穿太厚的衣裳,索性裹着一件半旧狐裘,与孟跃道:“你猜测的没错,大王子与戎人勾结,先是寻了一个晴朗日子,让我去祈福,结果到了祭坛,早有人埋伏,我的护卫拼死助我逃出来。”
孟跃想了想:“什么借口?”
隆部冬日难熬,隆部王对几个儿女都还不错,若无意外,不会让三王子此时外出祈福。
舒蛮脸色变了变,心惊孟跃的敏锐,吭哧道:“父王病了,一直未好,祭师叩拜天神之后,令我去祭坛祈福,才能得到天神垂怜,降下福泽令我父王痊愈。”
孟跃:…………
孟跃沉默片刻,神情有些微妙,反问:“你现在如何想?”
舒蛮“嘭”地一声捶在床板,恨声道:“桑弥利用了天神,他会受到报应。”
孟跃:………
孟跃干咳一声,转移话题,“你对我说这些,是想我做什么。”
“我想回王宫,那边情况我并不知晓,我担心父王和我母亲。”
炉子上的热茶咕噜咕噜冒泡,孟跃倒了两杯茶水,一杯递给舒蛮,舒蛮顺势接过,放在床头几上。
他并不喜欢纯粹的绿茶。
孟跃并不在意,她端起茶呷了一口,不疾不徐道:“三王子,你也说是大王子对你下手。现在我帮助你,就等同与大王子对着干,我这数百人拿命在拼啊。”
帐篷内静默,唯有炉内炭火燃烧时,发出轻微的滋滋声,茶壶里的水汽在高温下蜿蜒而上。
舒蛮脸色泛青,孟连穗不现身,只叫人精心照顾他,舒蛮猜到孟连穗是在晾着他。
孟连穗是瑞朝人,商者,何处不能去?没了隆部,还有整个瑞朝。
但他不同。
舒蛮忍着伤痛,下地向孟跃抱拳,孟跃赶紧扶起,“三王子这是作甚,折煞我也。”
“孟君。”舒蛮直视孟跃的眼睛,“若你助我除了逆贼,待我上位,你就是隆部的座上宾。小王可允你三个承诺。”
孟跃将他扶正,神情依然平静,“我们行商就是求财,哪有那么多奢求。”
舒蛮面上浮现茫然,他一时不知孟连穗是何意思,又总觉得孟连穗话里有话。
孟跃扶他坐下,关切几句又离去了。
队伍迟迟不动,队伍里也有担忧。舒蛮一颗心也跟着忐忑。
孟连穗并没有因为他许诺的回报而动心。
为什么?
只要他除了桑弥,他就是下一任的隆部王,纵使隆部比瑞朝差了些,可是隆部王的三个承诺,就连瑞朝皇子也无法轻视。
帐内炉上熬着羊杂汤,香浓极了。
舒蛮回过神来,一罐羊肉汤几要见底,他面色微红。
此时,药童提着食盒来,跟着舒蛮的视线瞥了一眼瓦罐,“你胃口真好,我师父最喜欢你这样的伤患,能吃能睡,好的最快。”
舒蛮梗了一下,不知道药童是夸他还是损他。
药童打开食盒,将药汤递给他,舒蛮一口饮尽,脸都绿了。
太苦了。
他嘴里塞来一块蜜饯,对上药童乐呵呵的脸。舒蛮也跟着笑了。
“你怎么会跟着孟君?”舒蛮问。
“因为孟君对我们好。”药童十岁出头,不大不小的年纪,没有陈颂那样聪明,寻常孩子,当初谯城遭难,他一夜之间成了孤儿,幸好孟郎君收留他。
“郎君可好了,给我们吃给我们住,教我们认字,后来我被孙大夫看上,跟着学医,往后也有出路了。”
舒蛮问:“孟君让你跟着,你就跟着了?”
药童摸着后脖颈嘿嘿笑,“其实当时郎君给了我两个选择,要么拿六两银子,要么跟着郎君,我选了后者。”
药童说者无心,舒蛮却如当头棒喝,一瞬间福至心灵,他抓住药童的手,神情激动:“去把你们郎君找来,立刻。”
药童被骇住,不敢迟疑,立刻出帐篷寻孟跃。
孟跃安抚药童:“不着急,几步路而已。”
孟跃入了主帐,迎面一道人影,若非舒蛮的短刀带了刀鞘,孟跃都要应激还手了。
舒蛮言简意赅道:“这是我母族仑什代代相传的圣物,七宝金刀。当年我母亲嫁给父王,我外祖以此物相陪。有这把金刀在手,可号令仑什五千勇士。”
他双手捧起金刀,诚恳道:“现在我以此为信物,还请孟君相助。”
孟跃看着金刀,少顷接过,抱拳道:“王子如此信我,我必以命相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