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木用力拍拍胸脯,豪情万丈:“放心罢连穗,包在我身上。”
两日后,烈酒换新瓶,送至隆部王跟前。
第49章
年后,孟跃受隆部王传召,进入王宫。
“草民孟连穗见过大王。”孟跃入乡随俗,行隆部礼。
“是你带来的烈酒?”头顶传来威严之声,孟跃应是。
“抬起头来。”
隆部的大雪转为小雪,天空也有了透明度,穿过旷达的宫门,光亮洒入威严大殿内,映出孟跃刻意柔和的眉眼,微挺的鼻梁,以及粉润的唇。
她看起来像隆部里十四五岁的少年。
孟跃听见窃窃私语,置若罔闻,忽然一道高大身影将孟跃笼罩,她微微抬眸,对上一张桀骜张扬的俊脸。
高鼻深目,轮廓分明,头发带着一点波浪卷度,侧分刘海,左右各编了两簇小辫,半扎脑后,发间坠以银链宝石,并不似纯粹黑色,更偏向褐色,与眼珠的颜色接近。
青年掐住孟跃的下巴,仔细打量,“你看起来像没断奶,你家里人也敢把你放出来?”
“舒蛮。”大王子握住弟弟的手,“远来是客,莫无礼。”
舒蛮看他一眼,嗤笑:“哥哥看来没少念瑞朝书文。”他松开孟跃,大王子也松开他。
隆部王笑道:“小儿顽劣,孟郎君莫见怪。”
孟跃连道“不敢”。
这个插曲后,隆部王问起正事,他想知道孟跃手中烈酒从何而来。
“回大王,草民的烈酒是从京中一位颇负盛名的酒娘子手中购来。”
隆部王虽有预料,此刻闻言还是可惜。若这酒在边界,他都能想法子夺了,但京城太远,地处瑞朝心腹,他们也不敢轻易伸手。
大王子命人给孟跃看座,温和道:“我和父王都很喜欢你带来的酒,若是那位酒娘子愿意进入隆部,父王一定许以高官厚禄。”他声音压低,透着蛊惑,“隆部不似瑞朝,这里不重男女之别,不重年龄大小,只分强弱,以酒娘子高才,在隆部才能一展所长。而小郎君你,年纪轻轻就能走千里,更是良才美玉。”
孟跃起身又是一礼,“多谢大王子夸赞,草民愧不敢当,瑞朝之内,在我之上者,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
大王子面色微滞,不知道孟跃是没听懂,还是装傻。
舒蛮毫不客气的笑出声,孟跃看见大王子眼中闪过一抹凶狠,转瞬即逝。
她从王宫出来时,看见守在外面的达木,心头一暖:“这么冷的天,劳烦您等我。”
达木摆摆手,道:“说什么劳烦不劳烦。你们瑞朝人就是客气,说话也文绉绉。”
两人回到住所,孟跃邀请达木一起用午饭,酒过三巡,孟跃支走其他人,轻声道:“达叔,今日在大殿,我不止看见大王,还看见两位王子了。”
达木愣了愣,随后反应过来孟跃说的是谁,“应该是大王子和三王子罢。”
之前孟跃不好打听,此刻借着话题,试探道:“怎么不是二王子和大王子?”
“二王子前几年没了。”达木喝了一口酒,舒出一口气道:“大王子和二王子是第一任王后所出,三王子和他两个妹妹,才是现任王后的孩子。这里面有些复杂,你不要掺和到这群人里面去了。”
孟跃连连应是,给达木满酒,末了调侃道:“比起瑞朝皇室的几十位皇子公主,隆部的王室子弟确实少。”
达木感觉隆部被比下去了,莫名的好胜心起:“我们大王也有十来个儿女,只是隆部不比瑞朝四季如春,好些孩子没养活。”
孟跃顺着他说,才把人哄开心。最后孟跃亲自把人送回去。
她将蒸馏酒根据蒸馏浓度分为三六九等,以物易物换了皮毛药材,花钱购买马匹。
大雪刚退,草料紧缺,孟跃此时收购马匹,每一匹马少十两银子,选择范围宽,但是相应的,孟跃自备草料,成本投入更大。
达木提醒孟跃:“你们最好备一个隆部兽医。”
孟跃点头,她是瑞朝人,花了三倍高价才请到隆部本地兽医,陈昌几个小子跟在兽医身后照顾,顺势偷师。
三月中旬,孟跃启程回京,达木原是想缓一缓,到底担心孟跃,于是随她一道儿走。
果然,他们刚过隆部和瑞朝交界线,就被围了,达木拔出腰间的刀,刚要反击,却见敌人倒了四五。
谁也没想到孟跃带来的五十好手,配齐连弩利器。达木看向孟跃,孟跃摸了摸鼻子,笑了一下。
达木:………
有六皇子配备的人手护航,之后虽有波折,但数月后,一行人平安抵京。
路上死了俩匹马,有三匹马受伤,孟跃低价出了。其他骏马卖了一个好价,一来一回,除却卖酒的利润,一路打点和人力成本,最后马匹盈利两千两。
刘生和秦秋将算盘都快拨烂了,盈利数额也没变。
孟跃宽慰道:“这是头遭,不亏都算赚了。”
刘生和秦秋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郎君说的是。”
这番孟跃找上六皇子,仍是上一次的茶肆,同样的水榭,连坐位都别无二致。
孟跃简单寒暄后,向六皇子张口讨要路引文书和出关文碟,她不愿只限于瑞朝和隆部,“我想绕一道江南,金陵豪富甲天下,六殿下认为呢?”
六皇子反问:“凭你的本事,这两样东西对你不难罢。”
他更想问,孟跃为何不去寻十六帮忙。是想与十六划清界限,还是想把十六摘的干干净净。
孟跃摇摇头:“六殿下高估我了,某没有那样的本事,某的一切还需仰赖六殿下。”
水榭外,水流潺潺,清鸣悦耳,六皇子的声音却如重鼓炸响:“既然你要仰赖本殿,买卖酒水之事,还敢瞒本殿?!”
那五十好手既保护孟跃,也监视孟跃。孟跃也没想过此事能满足六皇子。
她无权无势,只能攀附权贵,从缝隙中求取生机。
孟跃垂首道:“六殿下恕罪,因着此事尚不稳妥,某不敢贸然告之。某想绕道江南,也只为试水罢了。”
六皇子摩挲茶盅不语,许久,孟跃才听见他的声音:“收起你的小心思。”
孟跃应是,而后离开茶肆。
一名中年文士进入水榭,“殿下,此女狡诈,若不除之,恐生祸患。”
六皇子展目,眼尾微扬,带着独属于上位者的矜傲,“她想借用本殿的权势,为她行商扫平障碍,本殿为何不能反过来利用她,她身份又见不得光,他日没了利用价值,杀她轻而易举。”
文士闻言松了口气,半玩笑半揶揄道:“孟女,生有几分姿色,属下恐忧殿下心生不忍。”
六皇子起身,单手负于身后,看着院中修剪有致的花树,“从前年岁小,本殿或许会偏好山林野木,觉得别有趣味。如今年岁渐长,爱妻在侧,儿女绕膝,本殿不要事事顺着本殿的,却喜欢一个不听话的玩意儿,本殿有这般愚蠢?”
文士心喜六皇子的清醒,面上却赔罪道:“是属下失言。殿下心思缜密,自有计较,属下妄加揣测,还请殿下恕罪。”
六皇子挥退文士,他转而去十六皇子府,却是不巧,十六皇子出府了,六皇子道:“待十六弟回来,着人过来知会本殿一声。”
门房应是。
之后六皇子和十六皇子也没碰上面,他这边临时有事儿,还得准备给孟跃商队的路引文书和出关文碟,分身乏术。
孟跃在京简短停留,收集一些消息,与达木分别后,她带人南下。
六皇子戳破烈酒之事,孟跃便扯着六皇子的大旗,凭烈酒敛财,一路收养孤儿,将大瑞朝绕了一大圈,又前往隆部,正值冬日,孟跃顺势停留。
屋内孩子们吃饱喝足,点灯认字,午后练习拳脚。孟跃将人留在隆部,答应半年之后来接他们。
她带上马匹再次返京,应对六皇子的质问,孟跃谎称这批人手是给六皇子训练的,“六殿下堂堂皇子,又握小女命脉,小女效忠还来不及,安敢造次。”
她指向水榭外的朗朗青天,“苍天在上,请六殿下明鉴。”
六皇子惊疑不定的审视她,孟跃目光坦然,不偏不倚。少顷,六皇子挥退孟跃,他私下与幕僚商议,暂且饶孟跃一回。
但六皇子加派一倍人手在孟跃身侧,一旦孟跃有异,格杀勿论。
孟跃再次离京南下,先时安分,谁知一入江南,孟跃避开六皇子人手,大肆出售烈酒和白糖。
原是去岁孟跃收养孤儿做掩护,悄悄将刘生和孟九留在江南。
烈酒和廉价白糖问世,迅速冲击江南经济体系,大大小小的商人闻风而动。
断人钱财如杀人父母。
垄断糖酒的大商人恨毒了孟跃,一路抽丝剥茧,意料之中的查到六皇子身上。
雪花般的折子飞往京城,参六皇子狼子野心,结党营私,欺压百姓,蓄养私兵,真的假的罪名,罗列一百多项,太子四皇子八皇子等人落井下石,搞得六皇子焦头烂额。
而弄出这一切的孟跃也不好受,黑沉沉的水面冒出一个脑袋,孟跃吐出一大口水,江水寒意刺骨,伤口几近麻木。
她刚要上岸,忽闻岸上异响,那响声很轻,却未有灯火,未有交谈,实在反常。
孟跃眸光一暗,悄悄沉了身体,没入水中匿走。她不敢偏离岸边太远,否则一旦在江中失了方向,她必死无疑。
秋日的夜格外冷,低温和失血令她眩晕,孟跃感觉四肢都要被冻住了,她暗道不好,环视四下,一片漆黑,岸上也静谧无声。
于是孟跃扯掉外袍,放松身体仰面朝上,任水流托起她,勉强保存一点体力。
大约人在生死边缘,总会想起过往,孟跃从一众人影中,清晰地看见少年忧郁含泪的眼,雾蒙蒙,像潮水冲击孟跃的心。
她那颗冷硬的心,在此时终于有了裂痕。
孟跃不得不承认,她诈死离宫,拒不相见,好像对那个少年有些残忍了……
十六皇子,顾珩。
江水微荡,一泼江水浇在孟跃面上,冷的,热的,顺着眼角滑落。
终于,岸边许久没有动静,孟跃从江水而出,踉跄上岸,夜风一吹,竟比江中还寒冷,她险些站不稳。
孟跃强撑着拧干衣服上的水,背靠灌木丛坐下。
她不敢往林中去,那也不是什么安全地方。她打算等到天明,辨别方向后,与她的人汇合。
后半夜格外难挨,孟跃脑子昏昏沉沉,还得保留一丝清明,只觉度日如年。
不知多久,天边露出鱼肚白,孟跃立刻掐了大腿几下,痛感让她恢复些知觉,孟跃根据光影,辨别方向后,杵剑离去。
辰时两刻,她远远看见江边乌篷船上熟悉的人影,紧绷的神情放松,刚要唤人,岸上传来动静。
孟跃提剑警惕,却见绿叶枝影间,青年沐光而来,如珠如玉,神情悲悯。满山寂寥,他是秋日里唯一的绚烂色彩。
“顾…珩……”
孟跃倒在一个温暖怀中,十六皇子紧紧抱着她,“没事了。跃跃,没事了。”
孟跃阖上眼时,还惦记着十六皇子无诏出京,恐受责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