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之后,宋寡妇酒肆闭门不开,有人打听,才知酒肆卖了,酒娘子不知所踪。
“她真跟那个小白脸跑了?”过往的酒客怒火中烧,“她也不看看自己多大年岁,都能当小白脸的娘了,小心被小白脸骗光钱,横死街头,呸。”
然而这种小插曲,很快淹没在京城的浪花下。
而随着日炎愈盛,十六皇子过了十五岁生辰,出宫建府了。
第35章
秋日的太阳威力不减,火球一早拨开云雾爬上高空,日炎照耀大地,金闪闪,酷烈烈。
远目看去,长街上行人摊铺犹似活在水中,荡起一圈圈波纹。飞檐之上,犹似哪个捣蛋孩子往上抹了一层厚厚猪油,在日光下化开,融了一层腻腻的光。
这样的天儿,多瞧上一眼都跟着热了。
贵人们于凉室清幽,富绅歇家不出,街上来往者多白丁。于是大部分铺子的营生就淡了。
然而麦坊却是例外,各家小厮丫鬟进进出出。无他,京中未有第二家蛋糕。
且麦坊非一成不变,入夏后在蛋糕上添了时令果子,又抹了一层酥,不但造型精美,也更美味。
从前有人嫌酥腻,嫌蛋糕寡淡,如今二者结合,妙不可言,令人爱不释手。
那么小小三角形的一块抹了酥的蛋糕,叫价六十六文,仍供不应求。
一整个水果酥蛋糕,单子更是排到大半个月后,可谓日进斗金。
麦坊生意愈红火,眼馋者更甚。
长街巷口阴影下,一辆平平无奇的马车驻留许久。穆延放下车帘,看了一眼身边的如兰郎君,试探道:“殿下,您想去寻孟姑娘?”
穆延心中小人跪伏捶地:求求殿下,那种事情千万不要啊…
穆延屏住呼吸,只觉每一息都格外漫长,良久,十六皇子垂下眼:“没有。”
穆延松了口气,额头浸出细汗,他抬手擦擦,还不忘吹捧十六皇子:“殿下英明。”
穆延问:“殿下要不要尝尝蛋糕,我去买。”
话落他就想给自己一嘴巴子,多什么嘴,快走啊。
十六皇子含笑:“金桃酥的。”
穆延点点头,他甫一下车,热意如浪层层砸来,方才擦过的额头又浸出汗。
他大步向麦坊去,十六皇子看着穆延的背影,神情淡淡。忽而,十六皇子目光顿了顿,麦坊外的人群中,几名男子互相张望,不似寻常客人。
麦坊上至官家富绅,下至乡间农户的生意都做,客似云来,纵只是一个点心铺子,也够动人心了。
她是否压得住?
十六皇子眉间笼了愁绪,半晌,穆延吭哧吭哧提着蛋糕回来,他忙不迭上车,车内凉意清爽,他忍不住喟叹一声。
穆延把蛋糕放檀木小桌上,用袖子擦擦脸,“殿下,麦坊的掌柜怪周全的,你瞧他给我的草编筐子里还放了冰块,这样蛋糕上的酥就不会融化太快。”他一边说话,一边把蛋糕拿出来,奉上木叉子。
十六皇子将方才所见告诉穆延,穆延也提起了心,“那怎么办?不若报官。”
十六皇子给否了,“事情闹大了,她在京中待不下去。”
如今孟跃在他眼皮子底下,十六皇子还能看顾着,若孟跃跑的天远地远,他连对方是否平安都不知晓。
穆延也想着法子,他心头惦记着事,跟烧了火炉子似的,车内两个冰盆都降不了热。白皙的面皮上,汗珠滚滚落,他也顾不得寻摸帕子,只用袖子胡乱擦着。
“你去找她,告诉她,我手里有几个得用的人给她。”十六皇子声音轻轻的,丝丝细雨蒙蒙般浇在穆延心头。
穆延迟疑:“……殿下,这不好罢。”
联络愈多,还能断干净?
十六皇子端过檀木小桌上的烧蓝莲花缠枝纹茶盏,不疾不徐地拨了拨茶沫,盯着茶底舒展的茶叶,“她宽厚仁善,身边收留妇孺,唯一一个得用的壮劳力还守着点心铺,真有恶人打上门,你让她如何应对。”
穆延:………
“去罢。”十六皇子说,“你熟读经书,满肚子大道理,或许她会听你的。”
穆延耳朵热了下,他怎么听着这话有些怪,似夸似损的。
穆延半信半疑。
十六皇子呷了一口茶,茶汤有些浓了,他微微蹙眉,将茶盏搁下,对穆延道:“吃罢,你喜欢的金桃。”
原来是给我买的啊。穆延神色动容,推辞两下端起蛋糕,用木叉子叉着吃。
他们说话的功夫,蛋糕上的酥有些化了,虽然卖相不好,但是酥浸在蛋糕里,口感绵蜜,香味更浓。
穆延吃的津津有味,一块蛋糕吃完,十六皇子将方帕递给他,“擦擦嘴角。”
“多谢殿下。”穆延小心擦拭着。听见十六皇子温温柔柔的声音传来,“你喜欢的话,改明儿再买。”
穆延忙不迭摇头:“不用了殿下,我令家中下人来买就是。”
“酥,娇贵。路上耽搁,到家时都不美了。”十六皇子拿过穆延手里的方帕,俯身欺近,那张如珠如玉的脸在穆延面前陡然放大,穆延瞳孔都颤了一下,僵着身子不敢动,待十六皇子将穆延脸上的一点酥仔细擦去。
“好了。”十六皇子退回去。
穆延扯了扯唇角,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殿下,这种事我自己来就可以了,哪能劳烦您…”
“舒元。”十六皇子唤他,“你我一起长大,情分深厚,在我心中你不是旁人。我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但我总归是希望,我们不要生疏了。”
穆延刚被降温的心头又火热了,“殿下——”
半个时辰后,穆延换乘马车,重回麦坊附近的茶楼,一坐就是大半日,夜里刘生离开麦坊,穆延才上前交涉。
“这事小的做不了主。”刘生道。他让穆延在茶楼雅间等候,半个时辰后,他家郎君没来,就让穆延先行离去。
穆延应下了,一会子,茶楼伙计奉上一碟蜜炙肉,一碟熏鸽肉,并着一篮子热腾腾的炊饼,正正好夹肉吃。
伙计道:“刘掌柜让送的。”
穆延心道孟姑娘挺会挑人,刘生看着平平无奇,但言语间条理清晰,不卑不亢又周到,妥帖得很。
穆延一边吃,一边等待,小半个时辰后,雅间的门被叩响。
第36章
屋门打开,来人一身雪色宽袍广袖,乌发半束,那双冷冽的眼微微含笑,如朗朗月辉。
穆延愣了一下,赶紧把人迎进屋,只目光似有似无落在孟跃身上。
孟跃回望,与他四目交接,莞尔:“数日不见,穆郎君又忘却在下了。”
“没…没有。”穆延呐呐,耳根微热。
他在孟跃对面落座,心里犯嘀咕,人还是那个人,但每次见孟跃,眼前都会焕然一新。
他稳了稳心神,告诉孟跃有贼人窥伺,“殿下的意思是,你势单力薄,他那里有几个得用的人,想给你送来。”
孟跃拒了,“十六殿下跟四皇子等人结了梁子,盯他得紧,没必要冒险。”
一旦孟跃身份暴露,十六皇子直冲要害。
穆延赞同的点点头,点到一半想起十六皇子的话,他心中觉得十六皇子说的也有理,否则不会跑这一趟了。
但他一事不明:“既如此,你为何还愿来见我。”
“不想你为难。”孟跃轻描淡写的笑了笑,“到底是多年情分。”
穆延嘴唇微抿,他暗恼此刻夜深,窗外的行人都家去了,长街冷清,于是这间雅间更加寂静。
心跳声擂擂在耳,炸响脑中。
穆延先时打好的腹稿被这激荡的声音轰的荡然无存。
孟跃絮絮叨叨讲着近况,不疾不徐,像午后树叶沙沙作响,抚了穆延的心。待两人分别之际,穆延心中生出几分不舍。
“孟姑娘。”穆延叫住她。
孟跃回头,静静望着他,穆延到嘴边的话变成叮嘱:“你小心些。京中水深,行差踏错一步就完了。”
孟跃颔首:“我晓得,多谢。”
她上了马车,车轮滚滚,马车消失在长街尽头。
穆延摇头叹息,心不在焉回府,刚入府门,被父亲身边的管事叫住:“郎君,主君在书房等你。”
穆延:………
这一夜,直到后半夜穆延才睡下。
天明时分,孟跃睁开眼,洗漱,用早饭。
秦秋和改名孟九的酒娘子前往城郊,监送蛋糕。
孟跃去了一趟武行,挑几个好手接应,也是赶巧了,路上几个地痞流氓围着蛋糕车不放,双方僵持。
孟跃带人赶来,顿时把地痞打倒在地。
谁知那人不惧,反而叫嚣:“我可是章家管事的侄儿,你敢动我试试。”
孟跃平静吩咐:“卸他胳膊。”
“你敢——啊!!”
其他地痞忙不迭求饶,最后扶着同伙灰溜溜跑了。
孟跃示意蛋糕车往城里走,孟九有些担忧的看了孟跃一眼。
运送事了,孟九匆匆回杏花巷寻孟跃,提及地痞口中的章家,估摸是章利顺。
两人在榻上落座,孟跃给她倒水,“我也猜到了。他在试探我深浅,此事我若追究,做的干脆利落,他也就罢了。我若不追究,不止章利顺,其他势力也会一拥而上,把麦坊分食。”
穆延与孟跃说京中水深,没有强大靠山,任你再好的东西都是别人的。
孟九急道:“郎君,不若报官罢。”
当初麦坊能顺利开业,就有衙役维持秩序,然而孟跃否了:“他们不行。”
孟九蹙眉,她捧着白玉杯子,思来想去,脱口而出,“郎君,妾身从前也认得几个人,不若妾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