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跃颔首,令陶素灵退下。
她坐在榻沿,素手抚摸女儿的小脸,顾珩站在她身后,搂住她双肩,“不会有下次了。”
孟跃抬手覆住顾珩的手,轻声道:“也是我没料到的。”
两人都没想到十七有些手段,提前与太皇太后通了信儿,故意趁着帝后上朝之际,连太后又性子软,太皇太后一施压,后宫就任由恭王来去。
偏这事,帝后二人还不好与太皇太后掰扯。真论起来,恭王是太皇太后正经孙儿,孙儿进宫看望皇祖母,合情合理。
小公主睡了半个时辰,醒来后精神抖擞,提出寻连太后,她行至殿门处,再次回身向父皇和母后挥手,仿佛一个即将出门的大人在叮嘱家里的孩子一般,“我陪皇祖母说说话,傍晚与皇祖母共进晚膳,父皇和母后不必等我,也不必担心,天黑透前,我会回凤仪宫。”末了,她又奶声奶气补充:“国事重要,但父皇和母后还需劳逸结合,莫要累乏己身。”
孟跃和顾珩莞尔,顾珩笑道:“谨遵公主命。”
灿儿眼睛都亮了,又假假矜持应了一声,离开凤仪宫十来步距离,激动的又蹦又跳,单拳挥天。
第165章
恭王回府后就病了,太皇太后派人将奉宁帝请去,一番寒暄后,切入主题,“哀家知晓皇帝同恭王有旧怨,但不论怎么说,你们是同父兄弟,血缘牵绊,断不掉。”
顾珩在下首应是,太皇太后见状满意,道出心中所想:“如今恭王病了,就让他在京中仔细养着,不要急着把他派出去。”
顾珩颔首:“孙儿明白,孙儿等会儿派奉御去王府为十七弟诊治。”
太皇太后向顾珩招招手,顾珩起身,在太皇太后示意下,与太皇太后同坐榻上。
太皇太后拉住顾珩的手拍了拍:“珩儿,你长大了,哀家也老了,算一算日子,哀家恐也将近大限……”
顾珩开口打断她的话:“皇祖母德高望重,长寿久安,莫要自己吓自己。
太皇太后愣了愣,随后笑着摇摇头,紧紧握住顾珩的手,“皇祖母别无所求,皇祖母只希望你不要违背你父皇遗愿。兄弟,当和睦友爱才是,莫要同室操戈。否则你父皇九泉之下也不安宁。”
“孙儿惶恐。”顾珩起身礼道:“为国计,孙儿一定杜绝私怨。”
太皇太后微微蹙眉,天子的这个回答她并不十分满意,但也勉强凑合。她道:“你这孩子就是太讲礼,咱们祖孙说着话,不必太生分。”
祖孙二人闲话,殿外日头升高,骄阳高悬,太皇太后留天子一道用午膳。
午后奉宁帝离开太康宫,小全子低声道:“从前太皇太后不如何喜爱恭王。没想到会特意为恭王说话。”
顾珩睨了小全子一眼,似笑非笑:“是啊,为什么?”
那一眼看的小全子汗毛倒竖,结结巴巴道:“奴…奴不知。”
顾珩不置可否,收回目光,前往内政殿。
七八日后,恭王身子转好,进宫谢恩,他看向龙案之后的青年,眸中情绪翻涌。在顾珩看过来时,恭王又垂眸,遮掩阴暗情绪。
“前些日子臣弟偶遇文宣,见她可亲,心中一直念念不忘。正逢那日她赠臣弟香囊,今日臣弟欲回赠一个藤球,还请皇兄准许臣弟亲自相送。”
顾珩淡淡瞥他一眼:“文宣跟着女师父念书,恐是无空,你将东西与朕,回头朕转交也是一样。”
恭王一脸落寞,随即又提出拜见太皇太后,顾珩想了想,允了。
次日,太皇太后再次派人前来相请奉宁帝,祖孙俩谈话一会子,正到饭点,顾珩用过饭才走。
几次下来,红蓼和孟五娘她们都觉得有些不对劲,孟五娘与孟跃道:“阿姊,从前太皇太后大半年日子,才见陛下一面,如今一个月都见了好几次。”
红蓼迟疑:“或是逢上年关,再有太皇太后想为恭王讨一个好差事,陛下未应,双方僵持了。”
一切看起来合情合理,孟五娘却莫名不安。
她偏头问红蓼一个问题,“从前先皇在时,太皇太后亲近恭王否?”
孟跃静静瞧着,双眸里划过一抹欣赏。
这些年下来,小五确实长进了。
红蓼想了想,犹豫道:“先皇在时,彼时皇后强悍,太皇太后不愿正面冲突,便不怎么理后宫事,是以她身边只有大公主和贤妃母女相陪,不见对其他皇子公主有关注。”
红蓼话出口,意识问题所在。她与孟五娘对视一眼,红蓼关上殿门,齐齐向孟跃低声道:“皇后,陛下会不会有危险?”
皇宫乃天子主宰,太皇太后又是天子亲祖母,二人的猜测,可谓大不敬。
孟跃笑了笑,“陛下英明果决,心中有计较,你们不必担忧。”
“这……”孟五娘还是有些不放心,但又没有更好的法子。
大年三十宫宴,一片喜乐气氛中,天子身感不适,提前离场。
一应杂事由皇后代劳。
大年初二,天子身子仍是不适,太皇太后驾临紫宸宫关切问候,一旁的连太后双目泛红,向太皇太后见礼。
“皇帝如何了?”太皇太后在床边坐下询问。
顾珩一身中衣靠坐床头,他面色苍白,微微拧着眉,望向太皇太后:“皇祖母,孙儿也说不上来。”
“不瞒皇祖母,孙儿年少空闲也念过几本医书,会给自己号脉,但这些日子孙儿给自己号脉,脉相分明寻常,但又难以忽略身子不适。”
太皇太后一脸担忧,她伸手探了探顾珩的额头,“没有发热,可有恶心?”
顾珩点头,他抬手抚摸心口,“这处发闷。”
太皇太后眼神闪了一下,宽慰天子一番,又叮嘱御医好生诊治。
此时孟跃从殿外匆匆而来,鬓发凌乱,透着些许风尘仆仆,文宣跟在她身边,但小公主目光一下子落在龙床上,她强忍心急,给太皇太后和连太后见礼,而后行至床边,看着面色苍白的顾珩,粉嫩的小唇颤抖,刚唤了一声父皇,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顾珩心疼不已,向女儿伸出手,文宣踢掉自己的鞋子,钻入她父皇怀里,小手还撑着床榻,怕把她父皇给压着了。
太皇太后神情不虞,“皇后,你不应该把公主带来。”
孟跃见礼道:“回禀皇祖母,灿儿思念她父皇,此乃小孩天性。且臣妾也希望陛下看见灿儿后能够振作,早日转好。”
孟跃态度恭敬,但话语却让太皇太后吃了个软钉子,太皇太后沉了脸,“那你好生照顾陛下。”遂甩袖离去。
龙纹帐内,小女娃漂亮的眼睛哭成了煎蛋眼,她犹豫的伸出小手,“父皇,您哪里不舒服,灿儿给您揉揉好不好。”
“父皇不难受了,灿儿不哭。”顾珩擦去女儿脸上的泪,连太后看的心酸,别过脸去,孟跃握住连太后的手,以做安慰:“陛下会好的。”
当日下午,孟跃命陈颂和张澄下江南寻名医。
年假之后,帝后上朝,奉宁帝的脸色肉眼可见的憔悴,百官担忧不已。
正值二月,一场倒春寒,强撑病体的奉宁帝当殿晕倒,百官大惊。
孟跃扶住顾珩,厉声吩咐:“抬陛下回紫宸宫,召太医署来见。”
三省六部长官齐齐在内政殿外求见,被孟跃打发回去。
随后奉宁帝下旨,令皇后全权掌政。
以关尚为首的残存士族和部分文官抗议,金銮殿上直面皇后:“帝后情深,陛下生死未卜,皇后该是衣不解带照顾才是,怎能处理朝政。”
孟跃冷眼瞧着:“国无太子,陛下病倒,不让本宫掌政,岂不群龙无首。”
“皇后大可放心。”关尚昂首睨视,长久以来被皇后一女子压制的憋屈在此刻得到释放,难以掩饰自己的傲慢,“太皇太后历经三朝,心性谋略远胜皇后,臣以为当请太皇太后垂帘听政,皇后回归后宫才是。”
“放肆!”孟跃厉声呵斥:“以下废上,你好大的胆子!”
“来人,将这乱臣打杀下去。”
“皇后好大的威风!”太皇太后一身藏青华服,头戴凤冠,手持龙首杖,在永福的搀扶下缓缓进殿。
百官惊讶:“太皇太后?您,您怎么来了?”
孟跃皱眉:“皇祖母不在太康宫,来前殿作甚?”
太皇太后冷笑,在殿中站定,文武官员分列她两侧,宫人呈上凤凰宝座,她落座后,用力一杵拐杖,厉声诘问:“皇后不在凤仪宫,来前殿作甚!”
孟跃眯了眯眼,“皇祖母,您什么意思,我当初临朝是陛下准许。”
“是你这妖妇迷惑皇帝,如今皇帝正值壮年却病入膏肓,生命垂危,分明是你这妖后所为。”太皇太后环视左右:“还请诸卿助哀家,清、君、侧!”
百官哗然。关尚立刻道:“清君侧,清君侧!”
陆陆续续有人附和。
孟跃从袖中取出玉玺,喝道:“本宫看谁敢!”
百官大惊,齐齐跪地,见玉玺如见君王,山呼万岁。
太皇太后气了个倒仰,忽然感觉手臂被永福拍了拍,顺着永福的目光看向龙头拐杖,太皇太后重燃底气,“谁知你这妖妇用了什么法子夺得玉玺,哀家手中龙首杖乃太/祖皇帝所赐,一代一代传下,上打昏君下打佞臣,见龙首杖如见太/祖皇帝。尔等还不听从哀家令,拿下妖妇。”
双方僵持,百官踟蹰,御台之上的皇后沉声吩咐,“太皇太后年岁已高,受人蛊惑,来人,送太皇太后回太康宫。”
“皇后还想一手遮天不成。”一身明光铠甲的青年从殿外大步而来,百官大惊,“邓、邓王,您怎么会来,您不是在……”
!!!
不等那官员问完,胶东王,恭王,昙王、越王携其他王爷相继而入,恭王一身雪白圆领袍,笑盈盈看向孟跃,“臣弟有礼,见过…皇嫂……”他拖着尾音,在这剑拔弩张的大殿上,缱绻柔情。
孟跃面寒如霜,斥问藩王:“无诏回京,如同谋逆,禁军统领何在!”将恭王无视彻底。
恭王眼中闪过阴狠,却笑的愈发温柔,幽幽道:“皇嫂误会,藩王进京救驾,是大功非大过。禁军统领通晓理义,自会放行。”
关尚调转方向,带领群党向太皇太后行叩拜大礼,“皇后临朝,阴阳混沌,才致激怒上苍,天降横祸于陛下,今国君生死不明,妖后小人当道。臣不忍瑞朝陷入风雨飘摇之困境,恳请太皇太后处置妖后,扶持新主,挽大厦于将倾。”
群党附和:“恳请太皇太后废妖后,扶持新主,救苍生于水火。”
其音之洪亮,在殿内久久回响,余音不绝。
孟跃冷眼看着倒戈的关尚,虎视眈眈的藩王,目光最后落在犹豫不决的官员中。
“原是蓄谋已久。你们真以为本宫没法子。”
“皇嫂想传金吾卫?还是省省力气罢。”恭王笑眯眯道:“还有你的赤衣军,从一开始就不该存在,女子就该安分守己,待守家中相夫教子。”
孟跃目光凌厉:“你把她们怎么了?”
恭王乖巧道:“当然是给她们寻好人家了。”
胶东王立刻截断话头,指责孟跃:“妖后!你为一己之私,残害妇人,谋害国君,天理难容。”他向太皇太后拱手,“还请皇祖母做主。”
太皇太后目光扫过身前跪首的官员,身后皇孙甲胄,身侧永福稳稳搀扶她,太皇太后心中豪情万丈,“来人,传哀家令,捉拿妖后。”
甲胄齐泳入殿。
“保护皇后!” 几名武将冲出,双拳击退敌人,欲护皇后从龙椅后离去。
恭王沉了脸,“不知死活。”
他取下腰后铁鞭用力一挥,破空声响,如利箭转瞬即至,带起一阵劲风,鞭梢即将舔舐武将侧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