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跃跃,我有一件事与你说。”顾珩松开她,一脸兴致勃勃。
顾珩当初继位时,捉住桐王后接管对方地盘,便着人出海,同时建立港口。
一年复一年,每年出海带来的收益极其可观。
顾珩喜形于色,向孟跃滔滔不绝讲述,孟跃不时附和一二,淡笑望着他。
顾珩止了话题,他挑眉,“跃跃不意外?”
孟跃哼笑一声,行至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如果陛下的人带回玉米,番薯。或许我会很意外。”
孟跃不知道换了一个时空,有些东西还在不在,只能凭借大概记忆,派人去找。
这种需要运气的事,难以把控。
相较之下,有些事情虽然棘手,但有一定规律,反而可控多了。
她抬眸望向顾珩,“再过不久,恭王任期满,就要回京述职了。”
顾珩蹙眉,心里已经在思索,再把恭王派去哪个地方。
孟跃抿了一口水,唇上残留水珠,水润一片,如院中牡丹,然而花瓣一样的唇却吐露危险话语,“这几年北狄小动作不断,邓王几次上折子请求募兵。阿珩一直不允,难道邓王就真的不做了?”
不等顾珩答,孟跃又道:“虞由上书,北狄劫掠村庄,掳走了好些人。过去北狄杀人夺财,放火就走,如今费这一番功夫是为甚。”
“北狄为邓王私抓壮丁做掩护?”顾珩在孟跃身边坐下,面色阴沉。随即他想到什么,捧住孟跃的双手,笃定道:“跃跃有法子是不是。”
孟跃莞尔:“是有一个想法。”
从来是千日做贼,未有千日防贼。
他们既知晓邓王有不臣之心,朝廷又兵强马壮,徐徐图之反是下策。她要引蛇出洞。
孟跃起身进入里间,顾珩跟在她身后,看见孟跃从书柜抽屉里取出一本册子与他,顾珩不明所以,接过翻看,顿时变了脸色。
他就着站在书柜旁的姿势,一看就是半个时辰,直到册子翻尽,再也没有了,顾珩才恋恋不舍合上册子。
“跃跃,我……”里间没有孟跃身影,顾珩向外去,在次间的临窗沉香木榻上,看见孟跃看书的身影。
她听见身后动静,侧首望来,玉白的脸微微含笑,如海水宽阔平静的温柔,“陛下看完了。”
顾珩点点头,他心中波涛汹涌,久久难以平静,此刻面对孟跃,他有成百上千的话语,脱口时却是一句:“跃跃,非凡人也。”
册子上详尽自古以来田地政策的利与弊,顾珩翻阅的时候,也愁眉紧锁,他暂时想不到一个更好的政策。
然而孟跃写出来了。
摊丁入亩,好个摊丁入亩。
士族也好,官绅也罢,他们强占良田,隐匿人口,既有法子避税,又有源源不断的供养者。
平头百姓投靠士族,主动隐去籍贯,为奴为仆,追根究底也仅为避税,求一线生机。
而摊丁入亩从根子上打击大族,有多少田交多少税。
无地、少地的百姓则无此虑,得以喘息。
顾珩只要一想想,就激动的热血沸腾。他倏地抱起孟跃原地转圈,惊的孟跃拍他肩。
“快放我下来。”
“跃跃是天才,是绝世之才!”顾珩大声夸赞,喜悦溢出眉眼。
孟跃无奈道:“这非我所想,我拾人牙慧罢了。”
顾珩狐疑,孟跃双手捧住他的脸,一顿揉搓,哼笑:“夫妻之间也要一点秘密,终有一日,我会告诉你的。”
“好罢。”顾珩将此事抛诸脑后。
奉宁八年,九月初,帝后改革,废除现有田地政策,推行摊丁入亩。朝野震荡,以关尚为首的文官及残余士族愤然抗议。
太皇太后施压,御史死谏,大殿血流不止,然帝后意不改,全力推进新政。
且因地区不同,人口数量不同,多地少人地区,摊丁入亩便失了公平。因而,同一时间朝廷迁移人口。
利益冲突之下,多人少地地区的百姓因不愿迁移,发生民乱,在有心者的鼓动下愈演愈烈。皇后派孟熙率赤衣军平叛,这支娘子军强势进入大众视野。
虽有乱子,然大部分百姓却欢喜新政,甚至好些士族的奴仆出逃,投身官府,官府既往不咎,将其迁往多地少人地区,从此太平长安,各得其所。
而同年深冬,恭王任期满,回京述职。
第164章
京都晴了两日,天上又开始纷纷扬扬飘着雪花,寒风如刀剐过皮肉,带来片片皲裂,京都胭脂铺里的面脂供不应求。
这样灰暗阴冷的天儿,一身繁复华丽红袍却披着雪白狐裘的恭王,衬着那张肖似其母极盛昳丽的脸,是独有的亮色。
文宣呆呆的看着美貌男子行来,鼻尖率先嗅到浓烈香气,仿佛千百种花堆叠在一处,馥郁而浓烈。
她稚嫩的小鼻子甫一受到这么强烈的冲击,忍不住连打了三个喷嚏。
一块梅花方帕递至她跟前,文宣抬头望去,近距离对上恭王艳丽无双的脸,感觉脑子都空了一下。
“你好漂亮啊。”小孩子的夸赞直白。
然而文宣身后的嬷嬷变了脸色,欲言又止,不能用漂亮形容男子。尤其眼前这位很可能就是近日回京的恭王。
文宣在看恭王,恭王也在观察文宣,小姑娘一身樱花色的团花袄裙,头发梳成两个小揪揪,左右绑着粉色绒花,估摸是蹦蹦跳跳太频繁,小揪揪有些散了,一个高一个矮,左边小脸蛋上还有一点泥尘。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漆黑如宝石,很像讨人厌的顾珩。
但是整个面庞,歪头的小动作,莫名又有一点孟跃的影子。
恭王捏着手帕为文宣擦去脸上泥尘,温柔笑着,“你也很可爱,讨人喜欢。”
如果眼睛是琥珀色,就更讨喜了。
文宣咧嘴笑,羞答答的握住恭王的手指,问:“你是十七叔吗?”
恭王挑眉,“你怎么猜到的?”
文宣又看他一眼,握着恭王的手指晃了晃,“因为我听人说,十七叔长的特别好看,像牡丹花儿一……”
“咳咳——”嬷嬷再也忍不住,大声咳嗽,打断小公主的话。
文宣转身望去,恭王淡淡瞥了一眼嬷嬷,那一眼毫无温度,犹如在看一个死人,寒冷的天日,嬷嬷硬生生惊出一身冷汗。
“嬷嬷,嬷嬷?”小公主唤她,奶嬷嬷努力扯了扯唇角,编瞎话,“公主,您出来很久了,再不回凤仪宫,皇后下朝回来看不见您会担心。”
小公主也顾不得俊皇叔,她挥挥手告别,恭王无可无不可的应了一声,小公主想了想,解下腰间的镂空香囊,“这是我父皇亲自调的香,凝神安眠,我最喜欢了,送给你。”
说完,小公主转身拉着嬷嬷的手走了,直到看不见人影,恭王把镂空香囊随手扔给随从。
他遥望凤仪宫的方向,讥笑一声,后宫之主连个奴婢都震慑不住。
倘若是他的女儿玩的小脸带尘,发髻散乱,定是底下人照顾不周,更别说插主子话,乱杖打死也不为过。
随从深知恭王为人,见他静立也不敢发言询问。
少顷,恭王朝相反方向出宫。
天上云层翻涌,透出些许日光,拂开大地阴冷,帝后内朝之后同回凤仪宫,方得知文宣在宫内撞见恭王。
顾珩眉头微皱,他抱起女儿,摸摸女儿的小脸,诱哄道:“上午玩的开心吗?”
文宣点点头,她盯着父皇紧蹙的眉宇,抬起小手抚平,问道:“父皇是不是想问我关于十七皇叔的事。”
顾珩神情一滞,被女儿直白的洞穿心中所想,他有些猝不及防,一时没想好怎么回答。
文宣捂着小嘴偷笑,狡黠模样:“十七叔很漂亮,我说他像牡丹花儿,不过被嬷嬷打断话了。”
奶嬷嬷苦笑:“公主,恭王是王爷,也是您的长辈,您将王爷比作花,奴婢是怕话传出去,对您声名有损,道您不敬长辈。”
“怎么会呢。”文宣侧首望来,伸出一根白嫩嫩的手指头,对奶嬷嬷道:“我母后是后宫之主,后宫中不会有人传我闲话。十七叔作为被调侃的人,他更不会到处宣扬了。所以嬷嬷的担忧是多余的。”
奶嬷嬷愣在原地,她没想到三岁的小公主居然有自己的逻辑,下意识道:“可是这话会让恭王本人不高兴。”
“那又怎么样呢。”小公主不在意的摆摆手,“就算我真心恭维他,他对我也没有善意。”
奶嬷嬷哑然失声,孟跃和顾珩也诧异望来,他们两人从来没有在孩子面前说过其他人不是。
这非是孟跃想替其他人遮掩,而是文宣年纪太小,过早给她灌输负面言语,对文宣是一种隐形霸凌。
她那么小的孩子,还没学会怎么爱人,却要先接触恨意了。这不是孟跃想看到的。
但眼下的情况,也超出孟跃把控,她挥退殿内宫人,从顾珩怀里接过女儿,单手抱在怀中,另一只手握着女儿的小手,轻轻晃了晃,温柔道:“灿儿怎么会觉得十七叔对你不怀好意。”
“他看我的眼神,不好,我不舒服。”小公主靠在孟跃肩头,小小的脑袋蹭着母后肩头,软软的头发扫的孟跃下颌发痒,孟跃心中生怜,低头亲亲女儿的额头,“好孩子,是母后疏忽。”
“不关母后事。”小公主顿时反驳,双手紧紧圈住孟跃的脖子,吧唧一口亲在孟跃脸颊,又脸贴脸蹭蹭孟跃,“父皇和母后是天底下最好的阿爹和阿娘了,都是坏人不好,跟父皇和母后没关系。”
顾珩忍不住伸手揉揉女儿的小脑袋,文宣也拱着她父皇的手心,像一只可爱的小老虎。
顾珩心里这么想,也就这么说了,文宣好奇问:“为什么不是小猫咪呢?”
顾珩刚要开口,孟跃捏捏女儿的小脸,“灿儿想当小猫咪?”
“那倒不是。”小公主仰头笑起来,一双眼睛滴溜溜转,灵动的不得了,“宫里的姐姐姨姨很喜欢小猫小狗,有时夸人也会夸别人像一只可爱的小猫。”
小公主吸了吸鼻子,小脸严肃起来,“但是小猫很脆弱,很容易就死了,我不想死,我想活。”
孟跃和顾珩听到这话,心疼坏了,夫妇二人对女儿好一通安慰和保证,本以为是一家三口相拥的温馨场面,可是小公主不解道:“现在父皇和母后能保护我,可是我会长大,父皇和母后也会老去,父皇和母后老去之后,就要靠我了。”
她挺起自己稚嫩的小胸脯,拍了拍,小脑袋昂的高高的。
忽然,她想到什么,一双乌黑的眼睛又笑弯了,“其实一旬前,父皇和母后对弈时,提起过十七叔回京,我躲在帘帐后,本来想开口问的,但是父皇语气不太好,我就缩回去了。”
孟跃戳穿她,点点她小鼻子:“缩回去偷听是不是。”
顾昉嘎嘎笑,半个小身子都后仰着,多亏孟跃的手拖着她的小背。
“我还把陶娘子给我的醒神香囊送给十七叔,谎称是父皇调的香,十七叔戴在身上,打盹儿都不成哈哈。”她手舞足蹈,为自己的恶作剧而开怀。
孟跃神情微妙,没有告诉女儿,恭王知道香囊是“顾珩”做的,恐怕有多远扔多远。
夫妇俩陪女儿说了会儿话,至午时,一家三口用午膳,午后小公主眼皮打架,她到点困中觉的,不多时就趴在母后怀里睡下了。
陶素灵进殿,刚要行礼,被孟跃阻了。
孟跃把女儿放榻上:“恭王擅毒,今日他与灿儿近距离接触,本宫委实不放心。你仔细给灿儿瞧瞧。”
陶素灵应是,殿内的安神香令小公主睡的香甜深沉,陶素灵为她号脉,摆动她的眼皮,舌口,小公主都无所觉。
一炷香后,陶素灵恭敬道:“回禀陛下,皇后,小公主目前看来无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