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史大夫急问:“关尚书,怎的了?”
关尚把信给他们瞧,几人也变了脸色,一名御史坐地怒捶:“堂堂天子,竟威胁臣子,这,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他说着说着悲从中来,“先皇,您在天有灵,管一管罢。”
“先皇啊——”
关尚面色铁青,“子不语怪力乱神,本官看你是糊涂了。”
若是自身正,哪能被陛下捉到错处。
他心头窝火,但一时也没有良策,御史大夫迟疑:“那明日还告病假否?”
关尚双手成拳,因为太过用力,手背青筋凸显,咬牙切齿:“照旧上朝。”
他派人送走御史大夫,又召来传信小厮:“让你传信的人是什么样子。”
小厮摇头:“那人一身黑袍,效仿女子戴黑色幕笠,完全看不见脸。只说小的不转交信,关府会有大祸,小的这才斗胆通传。”
他说谎了,实则因为黑袍人给了他一锭金元宝,钱财动人心,他这才冒险一试。
关尚不知他所想,夸道:“你做的不错。”顺手赏了小厮二两银子。
小厮千恩万谢的退下了。他行走在夜色下,也忍不住琢磨那名黑袍人,不知道还会不会再来关府。
黑袍人在京中绕了大半圈,打更声响了两道,这才回到恭王府,而邓王和胶东王也在府中。
恭王颔首:“你做的很好,退下罢。”
黑袍人离去,书房内剩下三王。
胶东王不解,“十七,你为何这么做。难道转性了,替陛下分忧?”
恭王嗤笑一声,他懒散地倚坐榻上,慢条斯理地剥葡萄,晶莹的葡萄塞入口中,汁水四溢,酸甜可口,令他眯起漂亮的眼睛,“怎么可能。”
邓王在榻的另一侧坐下,若有所思,“你怕关尚他们倒下的太快,无人抗衡帝后。”
恭王偏了偏头,面上笑意更浓,昳丽若霞,“知我者,四哥也。”
胶东王坐在桌沿,手上摩挲白瓷杯,“就算如此,以帝后之盛,朝臣也抗衡不了多久。不过早晚问题罢了。”
恭王挑眉,似笑非笑道:“七哥,你在胶东的日子太富足,磨平了你的心气了。”
胶东王沉声:“十七!”
邓王也道:“十七,他是你兄长,莫要无礼。”
恭王取了方帕擦手,起身同胶东王一礼,“弟弟言语无状,是弟弟不是,还望七哥海涵。”
胶东王哼了一声,揭过这茬。
恭王坐回榻上,又取了一颗葡萄,不疾不徐剥着,汁水顺着他修长的指骨,落在小桌上。邓王迟疑:“十七,你是怎么想的?”
恭王咬了一口葡萄,口中清甜,齿间滚动着果肉,那湿软的口感,犹如一块真肉,他垂眸浅笑,“医术有言,疮者,治标不治本。非得全部剜去,才能好全。”
邓王和胶东王心头一跳,额头渗出细汗,胶东王端起白瓷杯喝了一口水,入口冰凉。水早就冷了。
恭王视若无睹,一心一意吃着葡萄,铜鹤台上的红烛削减,高足果盘里的水晶葡萄也见了底儿。
恭王意犹未尽的擦擦唇角,“上贡的果子是比宗正寺分的野果好许多。”
邓王倏地抬眸,“你截贡品?”
“哪里能叫截?弟弟我真金白银买来的。”恭王打了个呵欠,芙蓉面上浮现疲色,“天晚了,弟弟乏了,且歇下了。两位哥哥全当自家随意。”
恭王走的利落,留下胶东王和邓王心如擂鼓。兄弟俩对视一眼……
夜色深深,月上中天。
张澄哄着陈荷睡下,蹑手蹑脚退出正屋,顺势将陈荷身边伺候的婢女带去厢房。
他没了外人面前的温和风趣,烛光映着他沉沉的一张脸,犹如寒刀:“说罢,主母的脸是怎么回事?”
两名婢女对视一眼,叩拜道:“主君,上午主母携礼去陈府,与周娘子相谈甚欢,于是周娘子送了主母胭脂水粉。回来后,主母取用了一部分,没多久主母的脸就红肿了。”
张澄皱眉,吩咐道:“去把周杏儿送的胭脂水粉拿来。”
“是。”
不多时,婢女带着东西回来,张澄打开瞧了瞧。
他曾跟着孟跃行商,对市面上的各种货品都有了解。他捻着胭脂水粉搓磨,又仔细嗅闻。
半晌,书房传来一声闷响,胭脂水粉砸了一地,张澄怒极反笑,“好个周杏儿,我娘子拿好东西与她,她打发叫花子呢。”
婢女深深埋下头,不敢吭声。
张澄闭了闭眼,冷静些许:“你们出去,明日主母问起,你们搪塞过去。”
书房恢复寂静,张澄看着铜烛台上跳跃的烛火,只觉得那股火烧在心头。
转瞬想起陈荷的泪眼,又将他的心火浇灭。
难怪娘子不肯与他实话说,这事捅穿了,陈家兄妹间不好收场。
可叫他娘子吃这么大个闷亏,而不作为,他又实在憋屈,一晚上思来想去,睡不下来。
次日,他顶着眼底淤青上朝,刚入宫门被人拍了拍肩膀,陈昌低声道:“放心罢,天命在陛下和皇后。”
张澄看着大舅哥,就想起陈荷破皮红肿的脸,一肚子窝火,忍了忍,还是没忍住:“昌哥比我得主子看重,平日里主子给你的赏赐不少,有钱了还是买些好东西罢。”
话落,张澄一头往前去,不理会陈昌。
陈昌一脸莫名,张澄脑子进水了?
恭王抱胸望着这一幕,眼中闪过一抹兴味,姻亲又如何,仍是生龃龉。
他慢吞吞往前走,身侧行过的官员向他行礼,又神色匆匆往前,愁眉不展的模样。
终于,百官入殿,恭王随意扫了一眼,朝堂上九成官员都来了。
剩下的官员,今日不来,今后恐怕也来不了了。
随着太监甩尘高唱,“陛下驾到,皇后驾到。”
奉宁帝一身明黄团龙纹圆领袍,腰系九环玉带,脚踩玄靴,矜贵非凡。
皇后则更隆重些,一身深蓝黑色袆衣,满绣翟纹,腰间宽赤带,头戴珠翠九翟博鬓冠,眉若远山,唇红如日,英气而明丽。
帝后携手而来,耀眼夺目,其璨璨若明珠。
群臣一时垂眸,避其光芒。恭王目不转睛的盯着孟跃,在对方看过来时,垂下眼。
百官齐声道:“臣等见过陛下,见过皇后。”
帝后二人并排而坐,顾珩温声道:“爱卿免礼。”
君臣双方默契略过皇后临朝一事,如过往般,上奏政事。
穆延偷偷松了口气,这样就是最好的,双方都不要正面冲突,无声无息把矛盾解决就好了。
这样大家都体面。
忽而一名御史出列,怒指孟跃:“妖后,别人怕你,姜某不怕你。你倒行逆施,颠倒阴阳,迟早天诛地灭。”
穆延:???
话落,姜御史一头撞向金漆盘龙大柱,血溅当场。
穆延:!!!
穆延吓的一颗心都快从喉咙里蹦出来了。
怎、怎么办!!
陛下,皇后……
殿内死寂,穆延下意识望向帝后,皇后面无波澜,淡声道:“罪人姜氏,御前失仪,诬陷国母,惊扰圣驾,数罪并罚。今革其官职,姜氏一族男丁戍边,女眷罚没为奴。”
御史大夫惊怒交加,“陛下,皇后她……”
顾珩道:“皇后之意,便是朕意。”
御史大夫骤然失声,原本死寂的大殿,凭空泛出寒意。
起居舍人压下心悸,如实记录。
奉宁四年,五月中旬,帝后同朝,姜御史愤而斥之,死谏大殿。孟后降罪姜氏一族,男丁戍边,女眷为奴。
金吾卫抬走尸身,朝会继续,众人却是心神恍惚。
昭王一颗心似有蚂蚁在爬,几次张嘴又闭上,终于挨到朝散。
他急吼吼求见天子,快步入内政殿,孟跃亦在。
昭王浑身别扭,到嘴边的话又吞了,一张脸憋的通红。
孟跃见状,起身道:“陛下,后宫还有事,臣妾告退。”
孟跃离去,昭王再也忍不住,“十六弟,我知道姓姜的骂的很难听,但他是御史,劝谏帝王乃职责所在,如今他身死也算折罪,何必再牵连家人。”
顾珩想了想,“十五哥,你意如何?”
昭王试探道:“能不能免了姜家人的罪,对其好生照料。”
顾珩看着他,叹了口气,昭王心里莫名忐忑:“十六弟?”
顾珩道:“十五哥,倘若如此,皇后威严荡然无存。天子之威,也大大降低。你也为曾带兵平叛,该知晓主将无威,是何等祸事。”
“无人听你所言,无人行你所令,架空你,隐瞒你,视你若傀儡。”
昭王急道:“可是,可是……”
顾珩起身,绕过龙案向他行来,“君非君,臣非臣,秩序混乱,奸人浑水摸鱼,才是真正的民不聊生。”
昭王:………
昭王失落的低下头,纠结而难过:“十六弟,你说的很有道理,可我心里还是不好受。”
顾珩握住他的手,“我和跃跃不会收回成命,但十五哥暗中保人,我们也不知晓。”
昭王抬起头,对上顾珩温和清澈的眸,他落寞的双眼也慢慢染起光亮,把顾珩抱了满怀,“我就知道十六弟还是我的十六弟。”
顾珩拍拍他的背,手上忒用劲,把昭王拍的咳嗽,昭王道:“弟,你手劲好大,别拍了。”
顾珩收回手,哼了一声,昭王反应过来他十六弟是故意的,嚷嚷着要同顾珩切磋,给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