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王也很好奇,与顾珩知会一声,光明正大派人下江南打听。
然而江南地方官员的奏折紧跟其后,上达天听,奏折里明里暗里提着田地一事,认为孟跃越权管事。
百官对此也颇有争议,朝堂上争执不下。
殿上,昭王一脸恍然大悟,以拳击掌,“原是如此,竟是如此!!我怎么没想到!”
他忽然出声,将众臣都惊了一跳,司农卿迟疑:“昭王……”
昭王仰首,仰着奉宁帝,一脸嗔怪道:“陛下好偏心,你我至亲兄弟,怎的也不任我为宣谕使和抚谕使,好叫我除寇后,一并解决了田地事。”
众臣眼皮子一跳,“昭王,这件事……”
“这件事繁琐细碎,你素来不爱。”奉宁帝语气有些无奈,但语气里更多的是纵容,可见亲昵。昭王哼了一声,“士别三日,刮目相看,陛下怎么还用旧年眼光看我。再者孟将军做得的事,我怎么做不得。”
他当下讨了差事,待众臣回过神想劝阻时,昭王已经拿了圣旨出京。
百官当局者迷,恭王旁观者清,“一群蠢货,那兄弟俩故意做戏演他们的,还不明白。”
他捏紧手中棋子,看着棋盘上逐渐势起的黑子,眼中闪过一抹暗光。
少顷,棋子落下,发出清脆声响。
江南那汪深水中,也哗啦落入一块石头。
各地县衙前排起长龙,或短衣麻裤者,或衣衫褴褛者,或青壮,或老弱,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忐忑和激动。
前两日衙役通知,从前被妖僧夺地者,可去衙门前领回。
消息一出,各地沸腾。最先涌来衙门的不是平头百姓,而是士绅豪族和地痞流氓。
天上掉馅饼,不吃是傻子。
然而事实证明,天上不会掉馅饼。一名富绅报自己有三百亩地被夺,于是乎,书吏身后的左右银甲卫开始盘问。
你有三百亩地,且说说何时被夺,因何被夺?
富绅信心十足,他却不知这只是开始。
左右银甲卫继续询问,三百亩地非小数,如何所得?
答:祖上所传?
左右银甲卫扬言着人走访,看富绅祖上三代是否有这许多地?
富绅慌慌张张改口,又说自己记错,地是自己做买卖所得。
这更好办了。银甲卫问他做甚买卖?有无账本,有无店铺?
一条条问的极细,最后富绅被问的满头大汗,狠狠心不要这便宜了,却被另两名银甲卫拦住,道他形迹可疑,言语反复,将他收押。
其他想占便宜的士绅和地痞:?!!
当下有人离去,也有人贼心不死,直接伪造账本,不信官府有专人细细审查。
然孟跃召集地方书生,专责此事。天下谁人不知江南文风盛,最不缺读书人。
伪造账本的富绅:…………
审查账本的读书人:不管了,虽然他们阅账本是有点大材小用,但是能在孟将军跟前露个脸也是值得。
听闻底下人汇报的焉长史:………
他咬牙切齿跟部下言语,“孟将军真是知人善任啊。一应琐碎事都推出去,叫旁人做,她主领大政,真会当官。怎么就不能天降惊雷劈死她。”
部下不敢置信的睁大眼,怀疑自己听错了,焉长史笑眯眯道:“这样看着本官作甚,你们今日公务都忙活完了?”
部下们头皮一紧,立刻告退。
孟跃这一招吓退不少居心叵测之人,终于轮到平头百姓来领回自己的地。
好些是一个村子的人,彼此作证,从前家里有多少地,怎么得来的,最后地又是怎么没的,都能说个清楚明白,有些说到悲伤处,当下嚎啕大哭,身后排队者见状,无不掩面哭泣。
书吏都麻木了,不得不开口制止:“继续说下去,核对无误,才能把你的地还给你。”
矮瘦男人立刻擦擦眼泪,期间还打了个哭嗝,最后核对无误,书吏才将田契还与他。
矮瘦男人将田契揣入怀中,站到一旁去,等待他的同村人,最后一村子十来个人拿回田契才回村,人多势众,路上也不怕田契被人夺了去。
回村的小路上,处处都是高声笑语,无论胖瘦高矮,所有人的脸上都洋溢着欢乐和希望,日子又有盼头了。
这一切都是陛下和孟将军带来的。
天上的日头烈烈,似要驱散人间黑暗。
城中酒楼雅间内,几名中年富商愤愤不平,屋中弥漫着浓郁的酒味儿,一个个脸上酡红。
“妇人就是好管闲事,若是一个正经将军,除了贼寇,早就走了。哪有这一堆子事。”
“恬不知耻,呸!”
“嘘,嘘!!莫要太过。”一圆脸富商忐忑道,其他人嗤笑:“怎么,你也被姓孟的吓破胆了。”
圆脸富商不语。这几个人还不是酒壮怂人胆,平时哪敢出言不逊。
他叹道:“妇人心善些。”
另一富商啐道:“她就该脱了一身甲胄,回家相夫教子,这些事是她一个妇道人家能管的吗?”
“本将一个妇人管不了,难道诸位管得了?”熟悉的清越声透过木门传进屋中,方才还闹哄哄的雅间死寂一片,众人僵在自己的位上,连眼珠都不敢动。
无边的寒意包裹他们,此刻雅间似乎变成一个冰窟窿。
无人作声,只希望这是一场噩梦。
然而木门外的女声再次传来,打破他们侥幸:“难得巧遇,诸位不请本将坐坐?”
屋内富商:………
不请行不行啊…
当下有人晕死过去,圆脸富商汗如雨下,他顾不得擦拭,颤颤巍巍起身,在众人惊恐的目光中,走向木门,一点点打开。
露出一张如玉似月的俊颜,孟跃抬眸,双眼含笑,似蕴了一汪春水,圆脸富商感觉这水太深,他要淹死其中了。
于是乎,他的双腿从心的弯了,“将军,草民错了,求将军恕罪。”
孟跃轻笑一声,越过圆脸富商走近雅间,这时她身后的人也露了出来,竟也是一群商人,但相比人们印象中商人的大腹便便,脑满肠肥,他们更似读书人,颇有文气。
领头的文士览微微叹气,他今岁三十有三,身量不高不低,不胖不瘦,相貌周正,蓄着短胡,常年穿一身宽袖素衣。他出身江北文家,家中供着子贡,亦是儒商一脉,与江州杜氏不相上下。
屋内几个富商,文士览都认识,这几人在州内也算的上一号人物。真要说来,他们性子是臭了些,但做买卖还算公正,也不曾苛待工人,非是大奸大恶之徒。
文士览也没想到他们今儿与孟将军闲谈,听见隔壁吵嚷,寻声而来,会撞见这一幕。天晓得,他们在雅间外听着里面的污言秽语,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
孟跃在上首落座,雅间内跪了一地,几人的酒都醒了,个个面如土色。
文士览摸着孟跃的一点性子,知道孟将军讨厌废话,他开口道:“将军,这几人醉后失言冒犯将军,不知将军要如何处置?”
几个富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孟跃拎着酒壶转了转,在短暂的沉寂后,笑道:“既然冒犯,就罚酒三杯。”
几人愣了一下,因为太过震惊,齐齐抬头看向孟跃,圆脸富商不敢置信重复:“罚酒三杯?”
孟跃:“嗯。”
圆脸富商心里发苦:不会是毒酒罢!!
文士览压住心里的惊讶,见几人脸色,就知道他们想差了,温声解释几句,打圆场。
最后孟跃离去时,圆脸富商忍不住掐自己一把,“我们,真的没事了?”
文士览笑着拍拍他的肩:“能有什么事?孟将军是宽宏大量之人。”
若非如此,孟将军也不能派人与他们做买卖。而是直接从他们钱袋子里掏钱了。
文士览回忆这几人家里做的营生,心头转过几个念头,与圆脸富商耳语几句。
次日一早,圆脸富商几人登门江北刺史府。
一盏茶后,几人被请进府内,双方见面,圆脸富商一行再次道歉,孟跃大度表示不计较,几人坐了会子,就告辞离去。
刘生亲自送离他们,双方一个眼神交汇,心里就有数了。
临走前,圆脸富商试着向刘生提了一个地点,刘生应了。又两日,某酒楼雅间,双方就几桩买卖达成协议。
刘生将契约书带回去给孟跃瞧,言语间透露喜悦,这几桩买卖能赚不少。
钱是俗物,文人不屑提起。朝廷也不允官员经商。
但钱却是最重要的。
孟跃要养她的赤衣军,要培养她的势力,哪儿都需要钱。
她的钱从哪来?
当然是做买卖来。只她是官身,不便出面,她手下的人没有这个顾忌。
从前她好不容易打通的商路,现成的金鸡,她怎会丢弃。
瑞朝的茶叶,烈酒,丝绸,糖运去隆部。隆部的骏马,奶酪,毛皮,宝石运来瑞朝。一来一回都是巨大利润。更甚至,瑞朝内部的南北商路走一遭,也是大利润了。
中州的邢窑在江南是抢手货,江南的字画,珍宝,丝绸,茶叶在其他州县也是有价无市。
于孟跃而言,江州仅一个杜让不够用。她看上了新人——江北文家长子,文士览。一位文人作扮,文人行事的…儒商。
第142章
江南湖面吹过的风也带了寒意,然而凛冽风中,来往的人们双目有神,面色红润。
未至腊月,街上就有了年味,远比去年热闹,常炬一边赶车,一边笑道:“将军,您瞧。热闹不弱北城。”
长街无尽头,沿途铺子不绝,而他们身后的城北更是热闹,附近的乡民进城摆摊,街边小摊绵延长去。
常炬方才赶车经过北城,比平常多耗费了五倍时间,这会子都晌午了,常炬提议:“将军,前儿是本地有名的酒楼,您要不要尝尝。”
孟跃颔首。
这些日子孟跃逛的差不多了,确保受妖僧所累的百姓都拿回田地,日子安稳了。于是腊月初,她带兵北上。
焉长史装模作样要送她,孟跃似笑非笑,“这就不必了,只希望圣旨下达时,长史能严格督促下属执行才是。”
焉长史神情一僵,圣旨?什么圣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