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跃心中措辞着,怎么与杜让说个明白。
但无论哪种委婉说辞都不如据实以告,于是,孟跃开口:“杜君,其实我心里已经有……”
屋外忽然传来犬吠,三长一短,这是他们约定的暗号。
孟跃单手拎起杜让,大步出了屋。屋主人很是紧张,孟跃用土话吩咐:“藏好。”
她取了蓑衣斗笠戴上,大步往外去。
谁也没想到山匪会此时攻村。
雨珠噼里啪啦打在身上,震耳欲聋,几滴雨珠斜飞脸上,带着针扎般的刺痛。
雨太大了。
孟跃忽然明了,大雨滂沱,山里只会更冷,难怪山匪忍不住攻村。
忽地她目光一顿,雨水蜿蜒而下,微微泛红,空气中好像都有了血腥味,又转瞬被雨滴打落,仿佛只是她的错觉。
杜让神情凝重,“孟姑娘,这……”
孟跃寻着犬吠声而去,一路到村尾,陈颂他们正与几十个山匪激战。
杜让眼前一花,孟跃已经疾步逼近山匪,手起刀落,贼人还没反应过来,就惨叫一声倒下。
陈颂诧异望来,对上孟跃冰冷的目光,头皮一紧。
他怔愣的片刻,孟跃与山匪双刀相接,兵器摩擦时带来刺耳的刮擦声。
对方双目赤红,盯着孟跃叽里咕噜骂了一句,双方交错退开,贼人的身影几乎抵孟跃两个,犹如一座肉山。
这在时下真是少见的壮汉。吴二郎跟他一比,都衬托的秀气了。
杜让心急,持刀就要迎上去帮孟跃。却被另一山匪挡了道,吴二郎和陈颂也十分焦急,可一时脱不开身。
大雨加身,模糊了视线,只能凭借空气中逐渐浓郁的血腥味,判断又有人倒下了。
倏地,肉山般的壮汉惨叫一声,陈颂离孟跃最近,快速奔去,惊觉贼人捂着眼睛,那里扎着一支短小精悍的弩箭。
他还没反应过来,孟跃趁对方吃痛疏忽的空间,快步靠近,一刀砍断了半个脖子,血呼啦一片。
陈颂:!!!
不怪他一直辨不出雌雄,这哪里像女娘了啊喂?!
第113章
山匪愈发多了,众人心头一沉,吴二郎和杜让同时急唤道:“郎君孟姑娘,快走!”
话音落下,他们身前的山匪茫然垂首,看着心口的利箭。
剧痛从心口蔓延,激的他们面色扭曲,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个偏僻落后的村子竟然会有这样的兵力。
数箭如雨,眨眼间结果了山匪性命。
吴二郎几人有些尴尬,幸好雨水遮掩了,方才他们与山匪激斗,一时忘了他们此行不再是寥寥数人,而是有朝廷轻骑。
孟跃留了一个活口,将人带进屋子,屋主人早躲开去了,他们一行人进入,顿时将堂屋挤的满当。
还不等孟跃询问,那人就操着一口蹩脚官话,竹筒倒豆子似的,把知道的都说了。
他是家中幼子,姓陆,名宝儿。年十六,上头三个哥哥,两个姐姐,因着平日不着调,很受兄弟们闲话,于是立誓出人头地,叫家里人刮目相看。
然后他就被骗了。
“……我们被赶进山里,每天只一顿干的,却要干活还要操练,比牲口都累…”陆宝儿说到伤心处,涕泗横流,对着上首的孟跃哐哐磕头,“不要杀我啊,我真的没杀过一个人,我也不想攻村,但是我不跟着来,我就会先被他们杀了……”
陈颂嘴角抽抽,用江州话蛐蛐他:“你也是个男儿,怎么哭哭啼啼。”
陆宝儿抽噎着:“男儿怎么了,男儿也是人,砍你一刀,也是要流血的。”
陈颂:………
下一刻,陈颂被人抱住大腿,陆宝儿眼泪鼻涕糊他一裤子,“老乡,救救,救救命。”
陈颂嫌弃死了,要挥开陆宝儿,谁知陆宝儿的双手跟钳子一般,死也不松手。
“行了。”孟跃开口,“陈颂看着他。”
陈颂:“哈?!”
不要啊!!
陆宝儿顿时擦干眼泪,呲溜儿站陈颂身侧,给他捏肩,狗腿兮兮喊“颂哥”。
杜让见状若有所思,孟跃起身去村里巡逻时,杜让跟上去:“孟姑娘,你怎么看出陆宝儿不是个坏的?”
孟跃回忆了一下,随口道:“大概是他太怂了。”
陆宝儿在人群里举着刀装模作样,有个风吹草动,蹦的比兔子还远。最重要的是眼神清澈,单蠢,亡命徒一般不会伪装成这样。但也不排除万一,仔细盯着就是。
孟跃一行人冒雨在村子附近搜查,陆宝儿的话能信,但不可尽信。
雨停后,孟跃跟着陆宝儿找到山匪之前的藏身处,除了一些废物,没有旁的。
陆宝儿躬着腰,上前讨好道:“头儿,我或许知道其他山匪去哪里了,您看能不能记我一功啊。”
孟跃挑眉,反问他,“你知不知道你是戴罪之身。”
陆宝儿猛猛点头,随后又道:“但是瑞朝律法有言,被胁迫者,罪轻一等,头儿,您给我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呗。”
陈颂心道这陆宝儿真是个厚脸皮,但细细琢磨,他的话又确有几分道理。
有了陆宝儿带路,孟跃他们很快找到其他山匪的痕迹,与当地官府联合,该杀的杀,该抓的抓。
消息很快传入桐王府,探子道:“…打头的是个年轻女娘,有人唤她孟姑娘。”
桐王双手倏地攥紧,孟姑娘……
他脑海中浮现一张冷静从容的脸,时隔多年,桐王惊讶发现,他竟然还清晰记得孟跃的容貌声音,以及当年他被孟跃坑害时的愤怒不甘。那个早就该死的人,如今却还生龙活虎。
“你先退下。”桐王强压着情绪,维持镇定。事实上心中早已翻江倒海,波涛汹涌了。
探子退下,心腹上前,他是桐王身边的老人,知晓当年事,“王爷,现下如何是好?”说着话,心腹眸光一利,“您看,要不要把那个女人……”
“不行。”桐王厉声打断,面如寒霜,“她跟十六之间不清不楚,如今她能调动骑兵,可见十六心里有她,若是她没在桐州,十六是真要跟我不死不休了。”
心腹也觉出道理,“但任由那位孟姑娘行动,属下担心他们找到不该找到的。”
桐王终究是舍不得他辛苦练的私兵,打发了一部分私兵离去,吸引朝廷注意。
剩下的私兵出海,等这次风波过了,再把私兵带回来。
次日,王府长史寻着方谯,道桐王已经大愈,可随同方谯上京。
方谯反而迟疑了,孟跃还没跟他联络,他就这么走了,孟跃怎么办。
王府长史似乎看不出他的犹豫一般,催促:“方总管,你们也在桐州搜查过了,桐州什么都没有,还请你即日动身,好让我家王爷进京陈述冤情,还他清白。
方谯:“这…有些地界儿,还未探查到,还需要些时日。”
“不知方总管需要几日?”王府长史问。
方谯沉默。
王府长史拱手一礼,方谯侧身不受:“长史这是何意?”
王府长史道:“某才疏学浅,曾观史书,私以为前朝宏王死的冤枉,他本是进京勤王,却被小人恶意曲解成谋逆,害的宏王身死。不幸中的万幸,三年后他沉冤昭雪,史书也还他一个清白。”
王府长史定定看着方谯,花厅寂静无声,厅外伺候的下人觉出里面气氛不对,纷纷垂首,屏气凝神,唯恐被迁怒。
方谯眯了眯眼,“王府长史是说我是那起子小人?”
“方总管误会。”王府长史垂下眼,声音平静:“只是当时看见这一段时,某一直在想,宏王能否有破解之法,但至今无所得。宏王一片丹心投暗渠,终究是可怜可叹。”
王府长史软了态度,再次一礼,“某为王府长史,受王爷赏识,王爷待某恩重如山。”
他对方谯叹道:“王爷对朝廷一片忠心,却不知人言可畏,风霜刀剑言相逼。某却不能置身事外,今日前来,某不是对方总管不敬,而是诚心恳求方总管,早些与我家王爷上京,还他清白。”
他双膝一弯,竟是要跪地,骇的方谯心头一紧,身体快于脑子扶住王府长史。
“何至于此,长史对王爷的一片忠心,方某十分感动。”方谯顿了顿,他咬牙道:“三日。三日后,方某一定带王爷上京。”
王府长史擦了擦眼角的泪,拱手道:“如此,多谢方总管了。”
方谯送走王府长史,随即派人与孟跃传信。
铁蹄踏过泥路,飞尘高扬,眨眼间消失在尽头。
一日后,孟跃收到信,随即给杜让和吴二郎传阅,杜让面上一片喜色,“桐王走了,这对我们是好事啊。”
第114章
吴二郎迟疑道:“桐王坦荡随方总管上京,可见有恃无恐。”
换句话说,桐王收尾干净,他们查不到什么了。
陈颂和杜让脸上的喜色也退了。
孟跃目光扫过众人,神情淡淡,那双墨眉漆黑而锋利,众人下意识垂眸避让。
“不会。”孟跃声音很轻,却无半分迟疑和彷徨:“桐王这个人年少时锐意进取,多勇猛,但随着年岁渐长,曾经的意气风发被权力腐蚀,行事左右,总想寻两全之法,却不知世上本就没有两全事。”
当年孟跃与他交手,坑了桐王一次,从桐王的应对,就可观此人心性。
陈颂明亮的眼睛中浮现一抹茫然,好像懂了,又好像没懂。
他见孟跃起身,他也下意识跟着起身,目送孟跃向窗前去,深秋时候,草木枯黄,树叶飘零,院里一片萧瑟之意。
秋风吹来,一片落叶稳稳落入孟跃掌心,她捻着叶梗转动,硬质叶片泛着一层油润的光泽,她道:“桐王不走,我当他是散尽私兵的不甘心。如今他爽快走了,反而佐证他留了后手。”
“世上事凡存在,总有痕迹,哪怕仅数千人,吃喝拉撒也不是一笔小开销。”她侧首望向杜让,唇角微勾:“你说是不是,杜君。”
杜让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眼睛亮亮的附和。
孟跃给方谯回信,让他随桐王上京。杜让也离开院子,私下打探,商人有商人的路子。
尤其新帝打了桐王一个措手不及,短时间内桐王想将私兵藏起,要么将人打发出桐州地界,要么出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