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往外递了消息,十六皇子给孟跃瞧过,将纸条焚毁。
孟跃:“接下来圣上会如何做?”
“总归不会盯着我了。”十六皇子平静道。
十五皇子的封地很耐人寻味,壶州地处瑞朝中部偏东南位置,封地富庶,若只是如此便罢了,偏壶州北邻京中,东邻胶东,若是七皇子有甚动静,十五皇子可立即阻止。
承元帝将这个要地划给十五皇子,若说没防着七皇子,孟跃是不信的。
两人倚坐榻上,各有思量,屋内气氛却不见尴尬。
孟跃盯着屋中半人高的铜熏炉,思绪发散。
承元帝将有能力的皇子分封去天南海北,物乏地贫,除非有通天之能,否则不能叫枯土变繁华,皇子之间天远地远,难以联络,最大可能削减威胁性。
此消彼长,他日皇孙即位,只要稳住朝中,假以时日就能掌控瑞朝。
现在承元帝将儿子们收拾的差不多了,估摸要对臣子下手了。
上一任帝王降罪,下一任帝王施恩,保管将人治的服服帖帖,届时哪还管皇孙上头有个谋反失败的爹,只道是新帝仁慈,皇恩浩荡,臣必以死相报。
“跃跃在想什么?”身边忽然传来轻声,孟跃从思绪中回神,把心中猜测道出。
十六皇子眸光晃动,神情有些微妙。
孟跃一时没能查出十六皇子表情背后的含义,只见十六皇子挪开榻中间的小桌,坐到孟跃身边,靠在孟跃肩头,把玩孟跃的手:“就算早知你智多近妖,但是每每听你言语,还是会叫我心中震撼。”
孟跃反手抓住十六皇子的手,故意捏了捏,揶揄道:“旁人也就算了,我不信你没有想到这些。”
十六皇子抿了抿唇,微微仰首盯着孟跃的脸,“想到了,但是并没有跃跃想的清晰。”
孟跃垂首,用脸颊蹭蹭他的额头,心道这些不过是每一任帝王准备交接权力时的基操罢了。拼却帝王声名有损,也要保下一任新帝政权稳当。
若是太子妃没有自尽,承元帝属意顾昌后,也不会叫她活。
活者是污点,死者才能美化。
十六皇子与孟跃温存了一会儿,忽然想到什么,起身取了笔墨,又将小桌搬回榻上,落笔写下一个个人名,官职。
孟跃心有所感,神情微动。
顾珩做事不避着她,但主动罗列自己的势力,还是这般详尽,却是头一遭。
但凡孟跃有一点异心,凭着今日这份名单,顾珩就会万劫不复了。
十六皇子搁笔吹干墨迹,交给孟跃看,还将每个人的祖籍,生平有甚特别事,一一说给孟跃听。
其中最大的官已至从三品,瑞朝的实权官最高不过正三品。二品和一品多分封皇亲国戚,或官员死后追封,大部分是虚职。
十六皇子能笼络到从三品官员,可见手段。
“你真厉害。”孟跃由衷夸道。她夸的真心实意,十六皇子面色微微红,能说会道的嘴哑了声,含糊应着。
君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孟跃也取了笔墨,落笔写下自己的势力分布,但在隆部一地,写下不定二字。
“这是为何?”十六皇子不解。
孟跃与他解释:“当初桑弥和北狄五王子一同来京,两人之间不清不楚,私下勾连。后来桑弥盯上我的队伍,紧跟着戎人偷袭,我估摸着他有反心,想脱离瑞朝。所以我遇见舒蛮时,帮了舒蛮一把。但人心最不可测,我也不能保证舒蛮未来会不会反?只是当时那种情况,我寻不出更好的法子了。”
“已经很好了。”十六皇子轻声道。
孟跃不语。过了一会子,孟跃盯着熏炉上的祥云纹路道:“其实,还有一个法子,当时我若怂恿舒蛮与桑弥内斗,令隆部内讧,或许还会分裂出两个部落,对瑞朝的威胁尽一步降低,但是………”
“但是双王相斗,百姓遭难,不知要死伤多少隆部百姓。”十六皇子望着孟跃琥珀色的眼睛,“这些年隆部与瑞朝互通有无,相处和谐。跃跃不忍如此,是不是。”
孟跃阖目,再睁眼时,眼中一片清浅笑意,“阿珩,这世上不会有人比你更懂我了。”
十六皇子耳朵有些热,又十分得意,心道舒蛮算什么,哪比得过他与跃跃的朝朝暮暮,心意相通。
忽然,十六皇子神情一顿,孟跃见状,问他:“怎的了?”
十六皇子莞尔,凑上去吻在孟跃唇间,唇瓣温热柔软,又一触即分。孟跃无奈又纵容,捏捏十六皇子的耳垂,嗔怪道:“阿珩,我们在说正经事。”
十六皇子的眉眼都舒展开,若日光耀耀,光辉灿烂:“都是正经事。”
…………
入夜,夜色漆黑不见五指,一封密信从京城传往覆州。
第104章
天气渐热,天子下令前往避暑行宫,往年随行的宫妃不再,诸子也分封,承元帝看着随行名单上寥寥无几的人,眼中闪过悲痛。于是,他提笔加了几个低位妃嫔。
十六皇子自然在队伍中,十一皇子和十七皇子守孝,未跟随。
孟跃不太放心这两人,打算留京中,同时密切关注江州动向,以及留意关尚传回来的密信。
十六皇子不赞同:“十七曾经见过你,又盯我的紧,你若留在京中,他要杀害你,我都不能及时营救。”
“十七或许以为我已身亡。”孟跃犹豫道。
十六皇子握住孟跃的手,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但细听又夹杂一丝不容拒绝的霸道:“跃跃,不要存侥幸。跟我一起去行宫。”
两人对视,十六皇子眼神坚定,孟跃知道对方意已决,“好罢,我跟你去行宫。”
六月中旬,队伍蜿蜒离京。孟跃扮作内侍,跟在十六皇子身边。
小全子没想到有一天,还能跟“悦儿姑娘”一起共事,只是“悦儿姑娘”是殿下心尖尖的人,他可不敢真让孟跃做事。
一路上,只见小全子忙前忙后,孟跃无奈,对小全子道:“你若再如此,恐怕很快有人察觉到不对了。”
孟跃又揶揄:“哪有大内侍给小内侍作活的。”
小全子知道这个理儿,“但是……”
“没有但是。”孟跃一锤定音。
小全子望向十六皇子,十六皇子道:“我听跃跃的。”
小全子:……时隔多年,再次听见十六皇子这句“我听跃跃的”,还是让他们这些奴婢感到一丝丝酸涩。
路上费了三日功夫,队伍抵达行宫,管事早早侯着。
一行人安置下来,两日后,承元帝派人将十六皇子召过去。
孟跃坐在临窗榻上出神,红蓼宽慰:“姑娘放心,殿下一向谨慎,不会有什么事的。”
承元帝确实没什么事,只是要看看十六皇子的书法,点评两句,一连几日皆是如此。偶尔十六皇子会撞上承元帝和大臣商议政事,他在偏殿侯着。
午后十六皇子回到自己院里,一脸深思,孟跃半真半假道:“莫不是其他皇子都分封了,圣上忽然念你的好。”
十六皇子叹道:“跃跃打趣我。”
他抿了抿唇:“父皇老了,心思也跟着窄了,只放的下他心中属意的人。”
此行皇后留守宫中,嫡皇孙顾昌却是一道跟了来。
十六皇子眉眼垂落,面上有些许落寞。他还是在意承元帝的。
孟跃不语,只静静在他身侧坐下,头靠着他的肩膀,透过四四方方的小窗,看着院里开的绚烂的广玉兰,簇簇花朵洁白如雪。
它被定格窗框里,于是也变得拘谨逼仄。
十六皇子搂住孟跃,两个人互相依偎。
天上云卷云舒,变化万千,直到玉兰花染了橙晕。
孟跃起身推开屋门,大片的日辉洒进来,天边一片火烧云。
日落西斜,黄昏了。
十六皇子从后面搂着她的腰,轻声呢喃:“跃跃。”
孟跃覆住他的手,眉眼温柔:“今天的日落很漂亮,要不要同顺娘娘一起欣赏。”
“可是你……”十六皇子迟疑。孟跃莞尔:“我等你回来一起赏月。”
十六皇子淡淡的面上浮现笑意,前往母妃院里。
顺贵妃没料着他来,她把着儿子的小臂,惊喜之余脱口而出:“早知你来,母妃就令人备着……”
她顿时止住声,尴尬的避开视线,生硬圆话题,“备着你爱吃的菜了。”
十六皇子心知肚明,却还配合他母妃一起演,“是儿臣不是,儿臣是想给母妃惊喜。”
顺贵妃心道,你哪日抱出几个孩子来,才是真惊喜。顺贵妃念及此,心里很是酸涩,还要忍着不能让十六皇子看出来,免得十六皇子伤心。
晚饭后,十六皇子又同母妃闲话两刻钟才离去。
屋里孟跃正盘腿坐在榻上看书,十六皇子从背后一只手蒙住她的眼,一只手抽走书,“谁当初说,晚上看书坏眼睛。”
孟跃笑道:“是我错了,我不该晚上看的。”
十六皇子哼哼,在她对面坐下:“虽然你认错态度好,但我还是要记你一笔。”
孟跃无奈,“你怎么不讲理啊。”
她话如此,但脸上的笑意和纵容没减过,十六皇子看着她,心有所动:“晚上我去母妃院里,这是我临时决定的,母妃没料着我来,自然没备滋补身子的汤药。她一时情急,差点说漏了嘴,又僵硬的描补。”
孟跃微笑听着,“然后呢。”
十六皇子拿过榻上的错金博山炉,食指点着炉顶的仙鹤羽翅,垂着眼:“我装作不知道。”
“母妃很在意我,让她伤心,是我不是。”
“很快会好的。”孟跃安慰他。
“不,我想说的不是这个。”十六皇子倏地抬眸,烛火倒映在他眸中,眼中闪过凌厉,“我的到来让母妃猝不及防,焉知父皇是不是也想打我一个猝不及防?”
孟跃顿住,随后回忆这些日子承元帝召见十六皇子的种种。
不让十六皇子参与政事,又天天要见着人。
孟跃的眸光也跟着冷了,“圣上不信你身子弱,想要寻个由头,命御医查你虚实,还不让你察觉。”
十六皇子不语。
错金博山炉搁在榻上,传来一声轻响,孟跃问:“此次随行御医中,可有你的人?”
十六皇子摇头。
孟跃面上闪过一抹懊恼,“是我想左了。天子身子不适,又有中毒在前,必然彻查御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