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元帝心下一松,齐妃以这种手段诱他前来,实在大胆。
他故作镇定:“……朕来了,你还不接驾。”
无人应他。
承元帝心里一慌,沉了声:“齐妃,不要恃宠生娇,快接驾了。”
他已经行至里间,许嬷嬷沉默跪在床头。床榻上的女人敷粉涂脂,明艳美丽,只是闭着双目,犹如木头美人,失了灵魂。
承元帝在床榻坐下,握住齐妃泛凉的手,“炤儿,这个玩笑过了…你莫闹了,否则…朕当真要…罚你了。”
许嬷嬷默默垂泪。
承元帝亲了亲齐妃的指尖,冰凉,怎么捂也捂不热。
承元帝闭上眼,面皮颤动,良久他才哑声问:“炤儿可有话给朕?”
许嬷嬷从袖中取出一张桃花笺呈上。
情诗的后半句被牡丹花覆盖了,模糊了字迹,承元帝看着前半句:“相思相见知何日?”
相思相见知何日……
他手指收紧,将桃花笺揉的皱巴不堪,亦如他的五脏六腑也被人这样揉搓,痛的他喘不过气。
随即他喉间腥甜,人事不知了。
“!圣上!!”许嬷嬷扶住她,急唤御医。
次日,宫门大开,内侍前往七皇子府和十七皇子府报丧。
十七皇子纵马强闯宫门,一路奔向齐妃宫中……
京里事情一件接一件,传入孟跃手上,诸多念头都化为一声叹息。
刘生等人惊骇京里凶险,又庆幸自己离开得早。
但孟跃见过齐妃,初见齐妃时,那时还是淑贵妃,一身华丽大袖衫,乌发高髻,簪金别翠,明艳的几要亮瞎满宫诸人的眼。
分明是出身书香世家,却明丽张扬,盛比牡丹。三言两语就令顺妃难堪,孟跃实在印象深刻。
那样一个人,竟然就此殁了。
饶是她也没料到。
孟跃静坐书房,靠着圈椅的椅背,过往种种历历在目,却并未悲情,脑中是偷懒的小十六,撒娇的小十六,渴望同孟跃贴贴的小十六,最后小团子抽条,变成稚气未脱的少年,嫩的像枝头的翠芽,生机勃发。转眼翠芽苍绿,少年长成清风朗月的青年,眸如星,灵秀如芝……
孟跃睁开眼。
皇后失了太子,行事疯魔。如今齐妃去了,七皇子尚有理智,十七皇子怕是不好说。更不提暗处藏匿的敌人。
明刀暗箭,顾珩还能不能全身而退?
孟跃也没把握。
她心里揣着事,面上不见端倪,但晚饭少用了半碗。
孟九望她一眼,心下叹息,饭后孟九为孟跃送去燕窝。
孟跃用勺子搅动燕窝,有一口没一口吃着,孟九温声道:“郎君放不下十六皇子,就回京城罢。”
孟跃沉默,孟九握住她的手,温柔的像春天里盛开的海棠花:“如果没有郎君,我这一生只会深陷泥淖,发臭发烂,是郎君与我新生。不管郎君想做什么,我都愿意跟随,生死无悔。”
“我……”窗户不堪重负,下饺子似的滚落了好几个人,孟跃起身惊讶的看着他们。
陈颂桀骜不驯,偷听墙角不稀奇,但秦秋,孟熙,吴二郎,张澄……
孟跃挨个看过去,刘生等人都赧然的低下头,陈颂哼哼,“九娘子你不厚道,就你一个人表忠心,我们对郎君的真心,不比你少一分啊。”
他眼睛亮的惊人,一边向孟跃走,一边蛊惑孟跃:“咱们能扶持一个隆部新王,怎么不能扶持一个瑞朝新帝,商人做到头也不过是皇商,再好一点买了虚爵,哪比得上从龙之功。”
他紧紧握住孟跃的手,“诸皇子中,十六皇子聪明灵秀,宽厚仁善,更重要的是,他与郎君有旧情,何必舍近求远。”
孟跃瞳孔微缩,抽回自己的手,但陈颂握的死紧,孟跃一时没抽出来,她沉声问:“谁给陈颂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陈颂不高兴了,“什么叫乱七八糟的事,这是多有用的情报啊。”他当初费了好些力气才打听来的。
张澄心虚的咳了一声,试图辩解:“郎君,颂哥儿是自己人。”
他当时私下跟陈昌这位未来大舅哥嘀咕,让陈颂听见了………
屋内静了,齐齐望向孟跃。
孟跃抿了抿唇:“你们容我想想。”
“郎君,这唔唔……”陈颂被捂了嘴带出去,屋内一下子冷清,夜风透过破窗,袭来冷意。
孟跃行至窗边,迎着冷风,许久一声叹息。
她不是不想扶持顾珩,但她野心勃勃,不甘人下,双方注定会走上对立的局面。届时她与顾珩过往的温情都会付诸一炬了。
但是不扶持顾珩,选谁都觉得差了点意思。
孟跃闭上眼,脑中又想起京里传来的消息。
承元帝失去太子,于是想起太子的好,纵容皇后祸事。累的贤妃齐妃去世,承元帝又念起他与齐妃的旧情。
齐妃临死之际,承元帝不与她见,也不叫齐妃母子相见,此后想起,承元帝又是何心情?
人总是如此矛盾,承元帝是其中之甚,他总在一次又一次的失去后,才后悔。
但人死不能复生,覆水难收,破镜难圆。
失去了就是失去了,纵是帝王也无法挽回。
窗外夜风依旧,孟跃睁开眼,看着茫茫夜色,心下有了决断。
她心中喜欢顾珩,念着他,想着他。此时此刻她心中无比清晰,她无法弃顾珩一边,扶持其他皇子了。
若来日她与顾珩两人旧情不再,针锋相对,只看谁技高一筹。
又或者,他们俩人倒在夺位路上,做一对亡命鸳鸯。
心下预料了结果,孟跃沉甸甸的心头骤然一轻。
她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要走什么样的路。
人生如棋局,落子无悔。
第96章
齐妃殁了,承元帝悲痛万分,陷在往日之情中,一时下旨追封齐妃为和显皇后,洪德忠心中大惊。即将盖印之时,承元帝迟疑了,于是这印再未盖上。
“…取炭盆来。”少顷,他哑声道。
未加印的圣旨落入炭盆,逐渐被火舌舔舐,不见本来面目。
一刻钟后,两道圣旨前后送出,一道追封齐氏为淑贤皇贵妃,一道分封七皇子。
七皇子德才兼备,分封胶东,号胶东王。至今分封的兄弟中,七皇子是独一份儿的优待。
他离京那日,十七皇子去送他,短短时日,十七皇子清减许多,脸颊微凹,更显凌厉,七皇子很是放心不下他:“往后你一人在京,莫要冲动,三思后行。”
十七皇子颔首,七皇子还欲再言,最后悉数化为一声叹息,他上前拥住十七皇子,忍不住轻声道:“若你也一道封王了该多好。”
十七皇子回抱了一下哥哥,“别耽搁了。走罢。”
两人还在孝期,一切从简,十七皇子看着车马远去,低声念叨:“三思后行……”
四哥七哥多年隐忍,谨小慎微,最后落得个母子死别都赶不上最后一眼。
人心是偏的,纵使优秀比肩祥云,于他人眼中也不过是凡尘脚下泥。
十七皇子微微抬手,看着天边,伸手抓了抓,什么也没有,只觉那天高高在上,遥不可及。
他回首望向宫城,巍然屹立,近在眼前。
他垂下眼,一步一步向宫城而去,那里住着他的仇人。
凤仪宫一地狼藉,皇后歇斯底里的砸了最后一个花瓶,宫人们战战兢兢,不敢上前。
齐妃死后,承元帝命人杖毙皇后心腹,封了当初齐妃誊抄佛经的偏殿,夺皇后权柄,后宫诸事移交太后,惠贵妃顺贵妃协理后宫。
太子薨逝,皇后被夺权,如今凤仪宫已经名存实亡。
一道脚步声传来,宫人齐齐行礼:“奴婢见过七公主。”
长真公主沉了脸,“母后急怒,一时失了理智,你们也不劝着点。”
殿内外跪了一地:“公主恕罪。”
长真公主愈发烦躁:“废物!滚出去。”
殿内没了外人,皇后抱着女儿流泪:“…长真…你父皇好狠的心啊…”
长真公主揽着她,面色迟疑,心中的疑问终是忍不住:“母后,贤妃和齐妃是不是您动的手?”
皇后倏地抬眸,眼眶里恨出泪,几乎咬碎一口银牙,“还要我说多少遍,没做过的事,本宫不认。齐妃那个贱人自己福薄,焉能赖上本宫。”
殿内死寂,长真公主心里掀起巨涛,眼中渐渐蒙上一层阴翳,她一边为皇后擦泪,一边凝重道:“母后,咱们这次着别人的道儿了。”
不论宫里诸人想法如何,齐妃殁了,为争斗不止的后宫按下暂停键。
前朝也受到影响,百官不再执着为顾琅定罪,承元帝也略过此事,朝堂恢复平静,只是好些官位上换了新面孔。
一名太常寺小官出列道:“圣上,后日六月初三,乃韦驮菩萨诞辰,是否大庆。”
韦驮菩萨常见南方,八神将之一,往些年太常寺并不在意。今岁宫里去了几位贵人,太常寺想着无论哪座佛,供一供去去灾气儿,总是好的。
承元帝不语,目光瞥见人群中的十六皇子,心有所动,“既如此,此事交由十六去办。”
十六皇子刚要应声,十七皇子开口,“父皇,儿臣也想借此为母妃诵经,恳请父皇准许。”
承元帝允了。
朝会后,十七皇子看了十六皇子一眼,大步离去,十五皇子与十六皇子道:“十七少了言语,我觉着他比从前更骇人了。”
十六皇子敛目:“他接连受击,如此也是人之常情。”
十五皇子也默了。
十六皇子先回了一趟府,随后再去与太常寺官员商议,最后他们定下栖兰寺庆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