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他再次踏入王太后宫殿,与王太后一道用膳,舒蛮为母亲布菜,母子感情更胜从前。
殿内气氛温馨,直到夜深了,王太后欲送舒蛮,被舒蛮止了。
王太后在宫殿目送儿子远去,看不见人影,她才挥退侍女,殿门合上,殿内温暖如春。
她面上的慈爱和祥和一点点退去,抚着半人高的花瓶,环视殿内摆设,静坐在王太后宝座上。
孟连穗再好,只凭她心有所属,还是瑞朝人,王太后就不会让孟连穗坐上隆部王后的位置。
她对着哥哥夸赞孟连穗,百般遗憾,不过是压制哥哥的手段罢了。
隆部并不需要一位实权王后,哪怕那人是她的亲侄女。
之后日子,王太后三不五时召见孟跃闲话,孟跃先时只觉微妙,直到舒蛮几次过来探望王后,撞见孟跃时的意外不作假。
她分明对王太后恭敬有加,但王太后在舒蛮跟前,话里话外忍辱负重讨好孟跃,希望孟跃回心转意,与舒蛮在一起般。
合着她这是被王太后做了他们母子的感情保温剂。
孟跃回过味来,给气笑了。
她带着一帮子兄弟,拿命助舒蛮登上王位,不是给人做嫁衣裳,被利用殆尽后一脚踢开的。
果然越靠近权力中心,越不能以良心礼义判断。
王太后再有召,孟跃借口病了不至,王太后还未动作,舒蛮先来瞧她了。
小院二楼,孟跃三千青丝披散,面色苍白,从炕床下地要向舒蛮行礼,被舒蛮止了。
“可看过大夫?”他搀扶孟跃落座,他开始以为是孟跃的托辞,故而来时没带医师,现下见孟跃憔悴模样,心疼不已。
孟跃虚弱的笑笑:“我用过药了,你知道的,我的商队里有大夫。”
她一句话叫舒蛮想起之前受伤的日子,是孟跃耐心照顾他。
舒蛮心中感慨,握着孟跃的手由衷道:“还好遇见了你,如果没有你,也就没有今日的我了。”
“大王这话真折煞我了,叫我羞愧……”孟跃情绪激动,又咳嗽起来,舒蛮连忙为她拍背顺气,两人靠的极近,孟跃抬眸望向舒蛮,眼中带着欣赏与温和:“大王是受天神眷顾的人,冥冥中指引我来到大王身边,生就这段造化。纵使没有我,也会有其他人。”
她对上舒蛮惊喜的眼睛,又垂下眼,“大王才是真正的天命之人。”
没人不爱听好话,尤其这好话还是出自心上人之口。
舒蛮一颗心几乎要化成水,试探着伸手揽过孟跃,此时屋门外传来唤声,孟九来送药了。
舒蛮接过药碗,对孟跃道:“我喂你。”
孟跃神情微滞,她脑海中闪过某道身影,转瞬压下。
孟跃强忍苦涩,一勺又一勺汤药下,喝了大半,最后实在忍不住别过脸干呕。
舒蛮啼笑皆非,从桌上取了蜜饯喂她,指腹擦过孟跃的嘴唇,一阵灼热的烫意,他收回手,忍不住指尖摩挲。
舒蛮从照顾孟跃中得到了成就感,两人之间本就不大的嫌隙,消弭无踪。
傍晚舒蛮依依不舍回宫。次日午后又巴巴儿来,王太后察觉危机感,再次传召孟跃,却被舒蛮挡了回来。
“母亲,连穗身子不适,你莫要折腾她。”
王太后几乎维持不住神情,只能顺着儿子的话说。
她宽慰自己,孟连穗总有病好的一日,莫急。
谁成想孟跃搭上仑什头领,前往仑什部落挑选马匹去了。
隆部昼短夜长,日子总是过得很快。相比隆部雪不停。瑞朝京城已经见晴了。
二月初二,瑞朝每年一度的耕籍礼,承元帝顺势给太子解禁,率一干皇室和百官在郊外“籍田坛”,祭祀农神,下地耕耘。
祭坛上,太子跟在承元帝身后,一身端庄祭服,神情不虞。即将礼成下祭坛时,太子竟然扯开衣领,露出大片粉红的皮肤。
众人哗然,承元帝面如锅底:“太子,你在干什么!”
皇后和七公主上前劝说,却被太子挥开,他不顾承元帝的怒火,大步离去。
田野间,死寂一片。
忽然一道清越之声响起:“太子哥哥应是急着拿农具,想体验农事了。”
借口很烂,但十六皇子给了承元帝和太子一个台阶。
一刻钟后,太子手持农具下田,估摸是有人传信儿给他了,承元帝面色缓和。
父子二人并排耕地,皇后和七公主松了口气。
天上的日头有些烈了,近午时,太子汗如雨下,不顾正在劳作的承元帝,提着锄头上田垄,边上小太监看了一眼承元帝,赔小心劝说,声音戛然而止。
方才鲜活的小太监躺在血泊里,大睁的眼睛中透着茫然。旁边落了一把染血的锄头。
承元帝握着锄头的手不住颤抖,指骨紧攥着木柄,以至指甲盖泛白。
七公主厉声道:“大胆贱奴,竟敢陷害当朝太子。”皇后如梦初醒:“圣上,这是有人害……”
“够了。”承元帝沉声打断,他丢弃锄头,向太子行去,他看了一眼枉死的小太监,命人抬走。
承元帝强行压抑怒火,问太子:“你可有话说。”
日光晒的太子浑身滚烫,眼前血红一片,叫嚣撕毁一切,他阴鸷的望向承元帝,犹如年轻的雄狮向上位者发起挑战:“贱奴以下犯上,他该死。”
“孤是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谁敢不服。”
“你放肆!”承元帝压抑许久的怒火骤然爆发,摧枯拉朽的泯灭他仅有的理智,“如此暴戾,哪堪储君之位。”
众人不敢置信抬头。
承元帝厉声道:“来人,将顾琅带回东宫。”
他大怒离去,田间皇后身形踉跄,幸好被七公主及时扶住,才没摔倒。
太子被禁足东宫,朝堂上废储之声此起彼伏。
刘生打听了前因后果,知晓事情不妙,立刻给孟跃传信,又两日,刘生宅邸失火,昼夜巡逻的金吾卫赶去时,只有一具烧焦的尸首,初步认定是刘生。
京中风云密布,岌岌可危。
而隆部一派平和,孟跃从仑什部落带回一批好马和牛羊,打算优中择优,选出最好的种马,改善瑞朝的马匹。
舒蛮又寻了借口,赏赐孟跃大量珠宝兽皮和红花丹参之类的名贵药材。
孟跃悉数收下,好听话成堆冒儿,哄的舒蛮露了笑脸。
孟跃将货物分门别类收捡,算日子,与吴二郎他们道:“眼下三月初,月底咱们就返程,一并带走小镇上的花娘们,离开隆部回瑞朝。”
然而一封急信打乱孟跃原有计划。
她看完信后面色大变,与陈颂他们道:“京中要变天了,咱们径直东行,刘生会与咱们在江州汇合。”
那厢朝堂上废太子之声愈演愈烈,承元帝迟迟不决,甚至罢朝。
四皇子三兄弟在府外小院汇聚商议。
十七皇子口中绕着一口话李,嗤笑:“咱们父皇嘴上凶,真要对太子动手就舍不得了,不愿废太子。他对太子可是真爱。”
七皇子无奈:“十七,慎言。”
十七皇子眼珠转动,眼里划过一抹明晃晃恶意,“烈火烹油,鲜花着锦,只差一个契机了。”
四皇子饮茶不语。
三月初九,子时四刻,太子顾琅发动政变,带兵逼宫。
三月初十,卯时,太子顾琅被禁军围困紫宸宫。
第92章
卯时一刻,天边介于夜深和黎明来临前的藏青色,也不知原本如此,还是被皇宫里数千火把熏的。
紫宸宫内,闲杂人等散去。承元帝一身朝服,正坐龙椅,看向殿中的太子。
顾琅立在殿中,不见惧色,不见悔意,环视紫宸宫。
“多少年了,紫宸宫换了多少主人,还是辉煌依旧。”
承元帝眯眼,“顾琅,你可知罪?”
顾琅垂眸轻笑了一声,“成王败寇,自古如此,我认。”
承元帝勃然大怒,逼近太子,一掌打的太子偏了头,嘴角渗出血。
“为着你,朕花了多少心思,为着你,朕与百官抗衡!”承元帝胸口因为怒火剧烈起伏,他看着沉默不语的儿子,“顾琅,你真是太让朕失望了。”
殿内静如深潭,唯有灯火摇曳。
许久,太子抹去嘴角血迹,微微抬首,面带微笑:“父皇还是这么喜欢自欺欺人。”
承元帝蹙眉:“太子……”
“事到如今,何必惺惺作态唤太子。”顾琅轻声细语,如春风拂水面,涟漪阵阵。
他直视承元帝眼睛,想要透过双瞳,望进承元帝心底深处,这种目光实在冒犯。
承元帝第一次先移开视线,“……你放肆!”
“为什么不分封诸皇子。”没有铺垫的,毫无预兆的,顾琅问。
承元帝疑惑,随后生出被人质问的愠怒。
“你在怪朕?!”
顾琅看着他面上攀升的怒火,面皮涨红,像升腾热气。顾琅目光专注而认真,在承元帝怒火即将到顶点时,收回了。
他垂下头,如从前恭敬,“儿臣不敢。”
顾琅服软,令承元帝的怒火稍歇,正欲就逼宫一事斥责,却听顾琅喃喃道:“儿臣本是太子,未来天子,合该住紫宸宫。”
承元帝明了他话中意思,脖颈间爆出青筋。
来不及发作,他眼前一花,殿内西南角儿的红漆檐柱飞溅血花,猩红如梅,将檐柱点缀的诡谲华丽。
承元帝的心脏有一瞬间停了,随后反噬般的骤然加快,嘭嘭跳动,几欲蹦出喉咙。
他不顾帝王威仪飞奔向顾琅,手一直在抖,尝试两次才将顾琅揽入怀中,怀中人身子还是温热的,却紧闭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