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自来藩王造反几乎是历朝历代都有的存在,可见只要有想法,总能添点乱。
若是她没去过兰州,肃王等目前还散落在九边的亲王自然是她第一时间会注意的。
毕竟他们距离兵权非常近,但实际接触过,这样的想法紧跟着烟消云散,因为九边的亲王往往是看管最为严格,就比如肃王,出个门,各路御史太监就会闻风而动,陛下案桌前的折子根本不会少。
目前在位有三十一位亲王,她一个个排查过去,目光自然而然就落在宁王身上,其实成化帝册封了十位亲王,也非常值得怀疑。
自来最亲近陛下血缘的藩王,才最有起兵的号召力,但这些人兴王沉默寡言,至今都对宗藩之事毫无反应,岐王无子除藩,益王生性俭约,爱民重士,剩下的衡王、雍王、寿王、汝王、泾王、荣王、申王各有各的疑点。
但宁王实在是她最怀疑的一个,倒也不是因为多年前的私人恩怨,而是江西的匪患实在太严重了!
这样的匪患竟然维持了十来年还未平定,甚至此起彼伏,络绎不绝,大明牺牲了一波又一波的官员倒在剿匪的路上,可那些土匪就跟不怕死一样涌了上来。
可江芸是去过江西的,土地肥沃,文教浓郁,这是一个教化程度颇高的地方。
如今既非乱世,又无天灾,各地清丈土地的好消息一个接着一个传过来,她曾借着清除马政,清丈河北土地的时候,放出风声,下一步就是江西和福建。
半年后,江西匪患数量暴涨。
江芸芸的视线瞬间锁定远在南昌的宁王。
“只怕是暗渡陈仓。”江芸芸平静说道。
—— ——
宁王的折子被下发给各亲王后,自然也是一番热闹,但很快京城就无人讨论这件事情了。
因为二殿下朱厚炜大婚!
京城好久没喜事了。
朱厚照大喜,给了自己弟弟近乎太子娶妻的婚礼规格,一时间朝野震惊。
江芸芸被选为正使,杨一清作为副使,出现在喜气洋洋的文华殿内。
鉴于朱厚炜直接还未册封,所以一切的开始就从宫内开始,江芸芸直接手拿制案和节案,从距离文华殿最近的东华门中门出,一箱箱的彩礼紧随其后。
她先把制案和节案放到迎娶王妃的彩舆中,念了一长串的圣旨,又做了无数礼节上的流程,最后赶在长香燃尽前,飞快把朝服脱了,换上大红色的吉服,随后乘马而行,带着一条长长的乐队从正门出发,一路直奔王妃如今安置在京中的家中。
早早就有风声传出来,今日是江芸作为正使引亲,整个京城挤满了各处赶过来看热闹的人,两侧的酒楼上更是坐满了花钱找位置的小娘子和小郎君,一个个花枝招展,穿红戴绿,隆重得完全不输今日的主角。
那个大红色的身影一出现在街头,人群中就爆发出巨大的动静,小娘子们把手中早已准备的手绢和鲜花朝着她扔过去。
五城兵马司的人看得头都大了,维持秩序的人不得不大声呵斥这些试图往前挤过去的人。
江芸芸万万没想到,自己都一把年纪了,怎么还这么多人围观,拿起怀中一朵不知谁扔来的牡丹,茫然抬头看了看。
“江小鹤!!”扔花的小娘子立马激动地脸都红了,“白鹿洞书院!读书!!”
当年江芸芸在白鹿洞书院读书,因为总是考第一,后面几名就曾聚在一起自嘲这是鹤立鸡群,自己永远也越不过这座高山,此消息不胫而走,从此江芸芸就读了个外号叫江小鹤。
江芸芸看向那个年轻的小姑娘,突然歪头,笑了起来,把手中的牡丹朝着她的方向晃了晃。
那个小娘子喊得更大声了,把手边装麻袋里的牡丹花,朝着她疯狂扔过去。
“你可悠着点。”杨一清也被无辜波及,劈头盖脸的一身香味,不得不上前一步,提醒着,“我这个老树皮,自小就不好看,可从未有过这样的待遇,你看看……”
他把手中的帕子鲜花递了过去,眨了眨眼,促狭打趣着:“多亏了我们江状元给我开眼了啊。”
江芸芸失笑,捏着手中的牡丹花枝来回转着,突然说道:“我以前在江西白鹿洞书院读书,那里开了大明第一所女学。”
杨一清看了过来。
得益于江芸的身份和成就,如今大明各地的女学如雨后春笋,络绎不绝。
“师兄。”她把手中那朵艳丽盛开的牡丹小心翼翼别在胸口,“这是我的学妹。”
杨一清脸色的笑意缓缓敛下。
—— ——
江芸芸跟着走完程序,早就累得手都抬不起来了,还因为年轻把师兄先送回家,这才独自一人回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小院只剩下一盏幽幽的小灯挂在树上,院子里静悄悄的,空无一人。
今日全城彻夜狂欢,路上还都是不愿散去的人群,刚才经过巷子口,远远看了一眼,就看到乐山的小食铺生意极好,人山人海,还有人排队等吃饭,家里人就都去帮忙了,一个个也都是忙得脚不沾地。
宫内的宴会轮不上她,所以她饿了一天,现在早就饿得饥肠辘辘,背着小手,溜溜达达去厨房找东西,果然找到一碗热在灶间的面。
不过柴火早就灭了,面有些冷了,江芸芸歪着头想了想,撸起袖子打算自己热一下,但她从小就没进过厨房,最多就是躲在门口盯着家里人做饭,当真可以说是十指不沾阳春水。
“哎,这个火怎么烧不起来。”
“柴火有点粗啊……”
“对了,好像要点稻草引火的……哎哎哎,烧起来了,烧起来了!!”
江芸芸点个火但是手忙脚乱,连忙去灭火,好不容易把火踩灭了,又泼了不少水,不料一个转身,不小心打翻了尽心准备的一碗面。
她动作一顿,瞪着一地狼藉,一脸震惊。
——我的面!!
“原来你也有不会的地方啊。”门口传来得意洋洋的嘲笑声。
江芸芸扭头,眼睛瞪大,更是不可置信:“你怎么在这?”
朱厚照背着手,站在门口,下巴一抬:“我就要在这里。”
第五百二十八章
朱厚照自然也没下过厨, 他比江芸还夸张,皇宫厨房的大门往哪边开,他都不知道, 但他就是胆子大,硬着头皮说要再给江芸做碗面吃。
江芸芸百般阻止,但还是被朱厚照赶了出去:“你去收拾收拾地面。”
他叉着腰站在灶台前,来来回回扫视着, 一时间不知道从哪一步开始做,脑袋来来回回转了一圈, 最后,他拿起了一把刀。
“要不还是算了。”
江芸芸刚勉勉强强把厨房里的一地狼藉都收拾好,一抬头, 就看到朱厚照拿着一把刀犹犹豫豫地比划着,胆战心惊开口。
朱厚照举着刀,不悦扭头:“你不信我?”
江芸芸和他对视一眼,然后抹了一把脸, 唉声叹气:“这,这,可如何说呢。”
——信肯定是不信, 但这话说出口,面前这人能蹦起来三尺高。
朱厚照信誓旦旦,拿着刀比划了一下篮子里的蔬菜, 在砧板上哐哐就是两刀, 然后又从柜子里掏了又掏,最后扒拉出一块腊肉, 一脸嫌弃地放在刚才已经切好的蔬菜上, 又是哐哐两刀。
腊肉颇硬, 第一刀还没砍断,直接把刀咬住了。
朱厚照下意识想叫江芸,但一扭头就看到她靠在门口,抱着手臂,懒洋洋看着他的样子,院子里的那盏幽幽的光落在她那件大红色的吉服上,金丝绣成的花纹在此刻暗影流动,金光闪烁,漂亮得好像在夜色中在发光。
“怎么了?”江芸芸看他瞪着眼睛发呆的样子,便随口问道,“要我来帮忙吧。”
她虽是这么说,但脚步愣是停在原地没动。
朱厚照回过神来,眼神飘忽了一下,但还是梗着脖子说道:“才不要,小小腊肉。”
他硬着头皮把刀从油腻腻的腊肉里拔出来,继续哐哐几刀。
“切小块一点,不然煮不熟。”江芸芸虽然不会做饭,但是派头不小,叉着手,下巴微抬,慢条斯理提醒着。
朱厚照低着头没说话,吭哧吭哧继续砍肉,动静不小,砧板被敲得哐哐直响,原本整齐切口的一条腊肉也跟着四分五裂。
等蔬菜和肉都被剁好了,整个灶台已经一片狼藉,朱厚照却完全不觉得有哪里不对,一脸满意地拎着刀:“怎么样还行吧!”
江芸芸笑眯眯说道:“这顿面的架势不小呢。”
朱厚照感觉自己被阴阳了,但一看江芸那笑脸盈盈的架势,眼波也跟着闪动了片刻,冷哼一声,决定宽宏大量原谅了她,只是他盯着那一堆东西,忍不住挠了挠脸,好学问道:“怎么煮面来着?都放进去一起煮吗?”
“先把火烧起来,再倒水,等水开了,把这些东西外加面都放进去就可以了吧。”江芸芸摸了摸下巴,提出最后一个问题,“但你会烧火吗?”
朱厚照和她四目相对,感受到了嘲讽,紧接着不高兴地反问道:“难道你会?”
江芸芸哎了一声,也跟着挠了挠下巴,唉声叹气:“那我肯定是不会啊,我刚才不就是烧不起火来,还把面掀翻了吗?”
朱厚照一看原来一向无所不能的江芸也有不会的时候,立刻生出无限的信心,拍着胸脯,大声说道:“我之前训练士兵的时候,看过他们烧火,我会。”
他撸起袖子,捡起一根柴火,来来回回看了几眼,然后塞到灶膛里,没一会儿就塞得严严实实的。
江芸芸一眼,就摇了摇头,许是白日那上千坛美酒隔着空气也有些醉人,她今日也难得有了兴致,笼着吉服宽大的袖子,姿态闲适懒散,倚靠在门框上,歪着脑袋,看着他蹲在灶台前,一个人来来回回折腾着。
到最后,眼睁睁看着那张小白脸染上了灰尘,变得灰扑扑起来。
“是你家柴不行!”倒腾了好久还没生火的朱厚照扔了手里都要烧成炭了,还是没点着火的木柴,开始大声甩锅,又气又急,“乐山开了店,怎么就不管家里了。”
小花猫脸一动一动的,头顶的碎发都落了下来,跟个小猫胡须一样说起话来也跟着颤颤巍巍的。
江芸芸盯着他看,最后胆大包天捂着肚子笑了起来。
朱厚照先是茫茫然然地看着她,后来回过神来发现她是在笑自己,恼羞成怒,风风火火上去,就要把人拉起来,骂骂咧咧道:“笑我!江芸!你是不是在笑我!”
江芸芸看着他大红色的衣摆也都黑漆漆的,整个人跟在泥地里打了一个滚一样,笑得更开心了。
“别笑了!!”朱厚照制止不了,只能用手捂住她的嘴巴,瞪大眼睛,企图非常威严地呵斥道,“我是皇帝!你怎么笑我!!大逆不道,太大逆不道了。”
江芸芸笑得眼泪都出来,但是一抬头看到他板着个小花脸就又想笑,眼看朱厚照真的要急了,最后只好伸手,随意抹了一把他的脸,免得自己一看就忍不住发笑。
原本还怒气冲冲的朱厚照猝不及防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大红色的宽袖在眼前一闪而过,艳丽复杂的花纹第一次如此清晰的出现在他眼前,只是他还未细看,就感觉到那只手在他脸上一闪而过,随后被她触碰过的地方瞬间滚烫发红。
他僵在远处,却又在江芸芸抽手离开的时候,下意识去抓她的袖子。
谁知江芸芸顺手往后退了一步,抱着手臂,姿态随意,神色平静,站在屋檐下,任由头顶的那点阴影笼罩着脸颊。
“还是等乐山回来做饭吧。”她含笑的声音隔着夜色传了过来。
朱厚照只能顺着声音,企图看清不远处这人脸上的表情,那张脸哪怕在斑驳的烛火下已经能看到灼热的红意,偏他已经无暇自顾。
他今日看到朱厚炜大婚,看着一对新人在他面前如胶似漆,目光在人群中扫视,却只看到站在人后角落里的江芸。
她穿的衣服是宫内特质的大红色吉服,衬得她面如美玉,眼似秋水,腰带勾勒出纤细的腰身,偏两侧落下两个宽大的袖子,原本雅致富贵的气质便又多了分璀璨从容。
肩膀上用金丝银丝勾勒出一龙一凤盘绕的造型,羽毛和鳞片栩栩如生,唯有那双眼睛是用大红色的宝石点缀着,初看并无异样,只是当她行走间,在亮如白昼的烛火下就好似一对偎慵堕懒的龙凤终于在人间缓缓睁开眼,平静威严地注视着今日的热闹。
明明此刻的文华殿人群喧嚣,声音鼎沸,但他还是一眼就穿越人海看到了念念不忘的人。
这是一场浩大的,足以载入史册的婚礼,他的弟弟牵着他的新娘为他敬酒,他的娘笑得合不拢嘴,所有大臣终于松了一口气,历代藩王难有这样的辉煌,但他看着悄然离开的背影却开始坐立不安。
——他想去找江芸。
——这身大红色的衣服明亮鲜艳。
可现在他真的见到站在自己面前的人,万千心绪却又无法宣之于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