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长木仓吗?”江芸芸惊讶问道。
朱厚照露出了然之色:“这就轮到我们朝了,淮右步兵甲天下想来你也听过,这就是专门使用长木仓的步兵,也就是后来专门被用来对付蒙古骑兵的淮右枪兵。”
“现在边境的步兵也都配有一支专门克制骑兵的长木仓。”江芸芸顺势说道,“木仓头较尖锐,便于刺击,枪杆为柔韧的白蜡杆,比劈砍的矛更为合适,也趁手。”
朱厚照眼睛越听越亮,连连点头。
“但现在边军之战不推崇贴身肉搏,也不喜欢主动出击。”江芸芸话锋一转说道,“他们平日需要守备城池、维护治安,甚至还要修建城墙,种地插秧,日常训练几乎为零,这和平日里便是去跑马也是在锻炼自己和马的默契程度而言的蒙古人而言就已经拉开了差距。”
朱厚照一听不高兴反驳道:“那边军也不是孤军奋战啊,还有骑兵、车兵组成车营啊,蒙古人可没有这些,算不得差距。”
江芸芸笑说着:“陛下还忘记说火器了,九边如今装备了大量的火器和弓矢,也是利器。”
朱厚照满意点头。
江芸芸话锋一转,继续说道:“兰州民间一直有一句话,不知陛下听过没有。”
朱厚照摇头。
“中国之长技,莫先于火器,弧矢次之,其卒然以短兵相接,而二者莫施,则胜败非余所能,近赌矣。”江芸芸认真说道,“要克制蒙古军队,既然做不到骑兵和骑兵对冲,那步兵就一定要有优秀的近战能力和相互配合的作战能力,过度依赖远程火器,只会把战线拉长,一旦火器弓矢消耗殆尽,我们的步兵在骑兵之下毫无还手能力。”
朱厚照沉默,眉心紧皱,思考着江芸说的话。
“江阁老说得极对,但也有一点不对。”
江芸芸脚步一顿,扭头看去。
那人立马下跪请罪:“微臣斗胆,忍不住想要请教阁老一二。”
朱厚照一看江彬不知何时出现了,莫名有些紧张,悄悄拉着江芸芸的袖子,想要走。
江芸芸却是好脾气,微微一笑:“你就是江彬吗?听闻江将军是从大同来的,有过以一敌二十的惊人战绩,陛下有意调整京城军营的战力,不若一起讨论讨论。”
“那让他写个折子来……”朱厚照含含糊糊说道。
“既然人在这里,当面说不是更方便嘛。”江芸芸笑说着。
朱厚照一看只好拉着脸,示意他站起来回话。
“火器对骑兵的杀伤力是巨大的,不仅可以直接摧毁士兵的战力,马匹也能损耗,骑兵最需要的是马,只要这些马死了,骑兵不攻自破。”江彬冷酷说道,“只要我们加大火器的投入,微臣这几日在京城听闻外面有叫弗朗的人,他们的火器比我们的更为精进,若是能大力引进,定能为边境之战锦上添花。”
江芸芸笑着点头:“你说的佛郎机炮的射程可以达到发及百余丈,确实能先一步阻击蒙古人,但我也听闻过,这门炮的火药气体很容易外泄,经常影响射程。”
“这只是偶然事件。”江彬不服气说道,“这门火器射速快,每炮母炮载以炮车,配子炮三门,射时,直接把子炮装入母炮,发射完直接拿出,再装填第二个子炮,前三炮需要花费的时间总共费时不到二十秒。”
“还有散热快,不容易炸膛,子炮是铁铸的,不仅可以承担一部分火药的压力,便是其中一个子炮坏了,也不会影响火炮的射击,如此重重的优点,怎么能因为一个偶尔事情而否定呢。”
江芸芸仔细听着,随后反问道:“这是你找海贸的商人打听的?”
江彬点头,随后悄悄看了一眼朱厚照,虔诚说道:“微臣向其中一位商人买了一个火木仓,可以拿在手里的那种,正打算孝敬陛下。”
朱厚照眼睛一亮。
江彬见陛下终于对他露出笑来,脸上的神色也跟着轻松起来。
江芸芸微微一笑:“那这个商人可有跟你说,装炮需要的火药比我们目前研制的要好?”
江彬眉心微动。
“我猜商人也没有和你说,这门火炮的精度并不高,只能进行无差别的扫射,要是想要用这个冲散第一波骑兵,我们需要的火药量远远会超过我们的预算。”
江彬脸色逐渐凝重。
“那我更猜,想要做这笔买卖的商人还是没有和你说,攻破满剌加用的是他们的重型炮,更长更厚的大家伙,和我们现在手中的门炮有类似之处,那为什么推荐轻便一些的长炮呢。”
江芸芸明明眉心微微皱起,但眉宇间却有一闪而过的飞扬,显出几分洞察人心的讥笑。
“因为这门炮也并非这么好。”
江彬脸色大变。
朱厚照听得连连点头,语出惊人:“是了,要是真的好东西,早打过来了。”
一侧的史官听得倒吸一口冷气,忍不住咳嗽了一声。
江芸芸笑说着:“但也并非这么不好,想来若是经过我们的手,总该会变得更好。”
朱厚照一听,抚掌说道:“是了,就是这个道理,一群洋鬼子能知道什么好东西啊,等我抢……我是说拿一门来,我们好好研究一下。”
“江阁老瞧着对这个东西颇为熟悉,怎么没有早早敬献给陛下,也好让陛下看看。”一直躲在角落里没说话的钱宁,忍不住暗搓搓说道。
朱厚照震惊:“你偷偷藏好玩的!”
江芸芸哭笑不得:“我那个院子能藏什么,马和驴都整日打起来呢,若是院子大些,还能把他们分开关呢。”
“这倒是,主要是你的驴太肥了。”朱厚照不知为何颇为吃醋,“好好的驴,你也养得这么溺爱,你对谁都这样嘛。”
“兵部徐郎中家中就是做海贸生意的,我好友的母亲,扬州秦夫人也是做海贸的,他们的船只被弗朗人打落后心中怨恨,这才知道了不少消息,我已拜托他们,若有废弃的,哪怕是残破的大炮,也只管拉回来,我们取其精华去其糟粕,也该好好改良一下经年不曾改过的火器了。”
朱厚照一听,目光炯炯的看着江芸芸,脸上喜不胜收。
“陛下不是说训练了新兵吗?不若去看看。”江芸芸转移话题说道。
朱厚照眼神闪了闪:“我又别的想法了,先不给你看了。”
江芸芸笑:“陛下是对京城兵有想法,还是边军?”
“都有吧。”朱厚照说。
江芸芸顺势进入今日的正题:“边军赴京防守,京军赴边操练这个办法确实不错,可以调动两边积极性,也能更好的让京兵见见边防的残酷,激发他们的斗志。”
江彬万万没想到江芸是赞成这个事情的。
钱宁更是神色大喜。
朱厚照却是突然警觉起来。
——江芸什么脾气他还不清楚嘛!
“但若是一批又一批的来,实在是去往疲劳,无故常动,如今边贸正积极开展,会惹得蒙古戒备,再者九边正在清理土地和军屯,来回走动容易让人又可乘之机,从而坏了这件国之根本的事情。”
江彬和钱宁对视一眼,正打算说话,就突然察觉到江芸轻飘飘的一眼,虽格外冷静但眸光威严,面容平静,好似豹房中气势不减的猛虎,兽瞳冰冷。
“河北战事刚停,陛下体恤百姓,免除一年赋税,如此奔波,虚费粮饷,若是陛下想要抽空打造火器,兵部和户部从哪来抽出钱来。”
朱厚照不悦:“京兵这样的能力,难道不该去边境锻炼锻炼嘛。”
“自然要。”江芸芸表示肯定,“祖宗成宪:京军卫内,不无故外出,恐有四方窥伺之虞,之前冀州之事实在是有违祖宗成制,这群被京城生活滋养的完全没有战斗力的士兵早就该训练了。”
朱厚照脸色微微好看起来。
“微臣建议,从宣府调三千人,京营调三千人,集合在一起训练,一个合格的军队不仅需要武器,更需要纪律,但如今军纪涣散,陛下为何不研究出更有利于士兵训练的办法,之后整理成册推行各处。”江芸芸敏锐指出朱厚照的担忧,“至少京兵就在陛下眼皮子底下,是可以时时考核到的,兵部有意细化武将考核,陛下的考核办法自然也在考核之中,如此边军的成效也能及时反馈出来。”
朱厚照的眼睛开始缓缓亮了起来。
江彬忍不住去看江芸,一脸钦佩,要知道这件事情不知有多少大臣上了折子,但陛下皆充耳不闻,就连李东阳的话都听不进去,偏今日江芸这么徐徐道来,陛下明显是心动了。
但这点敬佩很快就剩下微不可言的嫉妒。
他的目光在江芸眉宇上那道伤疤上一闪而过,最后缓缓低下头来。
“你果然是说客。”朱厚照最后忍不住抱怨着,“你总是会替他们说话。”
江芸芸神色温柔,平和说道:“兵部的话虽然直白,但也是事实,只是陛下的才略也该让他们看看才是。”
朱厚照大喜:“你也觉得我有带兵的天赋。”
江芸芸含笑点头:“陛下自来下棋就很厉害。”
其实朱厚照打仗的本事,江芸芸很早就有所察觉,而且他的骑射确实很是厉害,江芸芸并不认为这是文官嘴里的拿不出手的技能。
文韬武略,占一样便已是难得。
之前李东阳和王鏊对此事如此反驳,她一直沉默不语,并不是赞同,但也不是反对,毕竟如此大规模的来回调换确实劳民伤财,但同时这件事情的出发点是对的,所以说到底是方法的问题。
文官的劝解大都是提出反对却不找出办法,朱厚照这个脾气肯定是看也不看的,所以江芸芸便选了一个折中的办法。
——正好也消磨一下朱厚照的精力!
“那你觉得我带兵去把那些洋鬼子打跑如何。”朱厚照充满期冀地看着江芸芸。
江芸芸脸上笑容一僵,随后面无表情说道:“不行。”
朱厚照大怒:“你果然是骗我的!”
第五百一十四章
京营边军互调操练的事情总算归于平静, 朱厚照得了六千的兵,就开始沉迷校场。
对于这事虽然大家也都是有意见的,但两相比较之下, 这样的结果已经是最好了,大臣们对陛下的唯一要求就是安分一点,所以不少人也就睁一眼闭一眼,那些小声量的折子, 朱厚照自然是全当没看到。
但是引起更大争论的是,这件事情原本朝臣内阁吵了一个多月, 就连首辅李东阳出面都不好使,陛下硬是不肯低头,闹到最后又开始不肯见人, 不曾想最后还是一直不动声色的江芸去了一趟校场事情就这么顺顺利利地解决了,故而原本躁动的朝堂再一次安静下来。
“你最近这个名气也太大了。”徐经再一次拜访江家的时候,神色颇为忧心忡忡,“外面都有多嘴的人拿你自比董仲颖, 瞧着谣言越来越多了。”
“好端端的非要去校场,可不是要被人指指点点。”黎循传正在辅导小孩作业,抽空骂了一句, “乾清宫烫脚是不是。”
江芸芸果断把椅子挪了挪,背对着他,权当没听到, 认认真真给小猫梳毛。
徐经一看, 噗呲一声笑了起来。
“其实大家都是嘴巴说说吧。”顾知坐在小板凳上一边疯狂补作业,一边抽空大声嚷嚷着, “老师喜欢穿蓝色, 绿色的衣服, 现在京城就这个颜色卖得最好呢,老师之前过年穿了一件大红色的新年衣服,那一年京城的大红色衣服都买脱销了,现在京城扬州菜馆可多了,哪家都是爆满的,你看,大家嘴里都说老师不好,心里恨不得都学老师呢。”
黎循传挑眉,似笑非笑:“你功课写成这样,还有心出门打听消息去了。”
顾知低着头不说话了,小脚却悄悄提了提边上的陈禾颖。
陈禾颖只好硬着头皮替人解释道:“就是中午休息的时候不小心听到的,功课都是好好做的,师兄布置的有点难。”
黎循传对着两人的小动作视而不见:“秋老虎太晒了,去屋里写吧。”
顾知直接左手凳子右手桌子,头也不回就跑了。
“你这个徒弟……”徐经看得咂舌,“还挺活泼。”
“小孩吗,不是都这样吗。”江芸芸随口说道。
徐经歪头:“你怎么还这么溺爱小孩啊,一个幺儿还不够嘛。”
江芸芸抬头,和他四目相对,然后嘴硬反驳道:“没有溺爱的。”
黎循传懒洋洋说道:“单纯就是眼睛糊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