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芸芸话锋一转,继续说道:“在根据目前在编的骑兵来配置战马,我们可以从太宗时的兵部畜马账册的记载来看,当时各处有两万三千七百匹战马,七千人骑兵,也就是说,一个骑兵配三匹马。”
“目前,我们骑兵在册四万人,那道理需要十三万的战马,我查过历年的记录,每年增加两千骑兵,六千马,也就是说,目前光在官方马市的交易就是绰绰有余的,更别说卫所里还有自己配种饲养的马匹,这些都是每年会拨钱下去的份额,再加上私人马场的数量在稳步上升,而且随着边贸逐步稳定,这些马匹数量会逐渐扩大,也就是说我们现在并不缺马匹。”
“若是我们和蒙古再一次打起来,被人断了马匹呢。”王鏊问道。
“若是短时间的战役,我们目前的马匹完全可以支援,若是长时间,那必然是举国之战,不仅全国各地的战马会被源源不断送到九边,我们的百姓定然是愿意再一次养马的。”江芸芸平静说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这样的家国大义,百姓自然也懂。”
众人沉默。
——是了,真到了这一步,家家养马,户户上战场是肯定要的。
“若是直接取消马政,至少当地百姓不会再开门迎接反贼,也算是断了他们的力量。”杨廷和想了想,“是一个阳谋。”
“百姓安居乐业,以土为依,才能生息繁衍,心定神怡,如此社稳家兴。”江芸芸认真说道,“河北的百姓身为京畿重地,已经为国家奉献一百多年了,也该休息休息了。”
李东阳叹气,随后看了一眼其他同僚。
“马政笑,叛乱止。”王鏊颔首,“倒是可以一试,也能缓解一下目前的危机。”
“需要马,但也不能太多的马,如此大的负担也该停止了。”没想到梁储表示赞同。
杨廷和笑说着:“我自然也是赞同的,早些让百姓恢复正常日子才是。”
“那你去写折子吧。”李东阳摸着胡子点头说道。
谁知道江芸芸还没走,继续认真问道:“那马中锡怎么办?”
“这……”李东阳为难,“怎么,他们家人求到你那里了。”
“这是一方面。”江芸芸又掏出一本折子,“这是他的喊冤折,写的很是清楚。”
众人四目相对,王鏊忍不住去看她的袖子:“到底塞了多少东西啊。”
江芸芸摊手:“这次真没了。”
马中锡,成化十年的乡试第一,成化十一年中进士,随后授刑科给事中,性格嫉恶如仇,导致九年不曾升迁,后任右副都御史,巡抚宣府,曾在边寇犯边时大败敌人,陛下刚登基时,不少朝臣上折推荐此人,故而重新启用了此人,命其巡抚辽东,但刚上任没几天就得罪了刘瑾心腹、辽东镇守太监朱秀,随后很快就被抓捕进京下狱,据说当时用囚车押赴辽东,招摇过市,欺辱至极,百姓见状哗变,还是马中锡自己坐在囚车里安抚的,最后被褫其官职,令其归家思过。
这次反贼一路斩关夺城,撼动京畿,朝廷这才重新启用马中锡率兵剿灭义军。
“其实这次百姓作乱说到底是官贪吏虐所致,马都堂一个外来的,强龙不压地头蛇,时间紧急也做不了什么。”江芸芸说,“而且他在折子里说,他是打算一面武力镇压,一面力主招抚的,所以才亲自带着酒食到刘六、刘七大营开诚慰谕。”
江芸芸又掏出一张纸。
王鏊似笑非笑:“不是说没了吗。”
“是一张口供纸,不是折子。”江芸芸嘟囔着,“锦衣卫询问了被抓入京的百姓,他们说是因为佩服马都堂,所以才约定不侵害故城马都堂家的,并非和他勾结了。”
如今朝廷上对马中锡的攻讦也大都是因为此事。
毕竟上一个焦芳家里可是被烧得精光,这一位却是完全不受到伤害,自然也是令人怀疑是否是“以家故纵贼”。
他如今被押解进京,除了作战不力,还有纵贼的罪名。
“而且也都当地也有人说,当时这些反贼听了马都堂的话是愿意归降的,只是佥事许承芳对此事有顾虑,这才请求增兵,惊动了贼人,这才导致战况突然混乱起来。”江芸芸双手一摊,“但是没有当地官员愿意上折子愿意说明此事。”
李东阳摸着胡子,不好多言,便又去看同僚。
“能写出中山狼传的人,总不会太坏。”王鏊叹气说道,“总不会咬我们一口。”
李东阳咳嗽一声。
江芸芸低下头没说话。
“在官八千有余日,算老六旬余六年,马都堂不论如何与国有功。”梁储沉重开口。
“剿匪之事为表,马政为内,总不能因内失表。”杨廷和也跟着说道。
“那你现在可以去写折子了吧。”李东阳看向江芸芸,笑着打趣道。
江芸芸点头,心满意足地走了。
王鏊看得直笑:“瞧着是早有准备啊啊,这袖子也不嫌沉。”
“别人是担风袖月,她是担纸袖折啊。”杨廷和也跟着打趣着。
李东阳只能无奈摇头。
梁储看着离开的背影,神色松动了一些。
两道折子递上去没多久,朱厚照就批示同意了。
随着取消马政的政令一处,还有河北要正式开展清丈土地的工作,原本凡被寇侵扰过的府州县,概免租税一年,如今扩大到全河北。
至于这次反叛的百姓只要放下刀,就既往不咎,回家种地去。
此令一处,各地的躁动立马减少,听说河北家家户户还有人跪在地上大哭的,原本围困冀州的起义军果然紧跟着退去归家去了。
与此同时,江芸的威名再一次响彻河北。
“好端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江芸芸震惊。
“不知道,但瞧着……”黎循传拧眉,忧心忡忡,“太过盛名了。”
江芸芸叹气:“有人要害我啊。”
黎循传沉默地点了点头。
“河北那边的土地背后一个个都是响当当的人。”张道长脑袋凑过来说道,“我之前想给知知置办一些田地的,你猜这么着,要价高不说,根本轮不到普通人手里,不过那些人牙真是眼尖,认出我和你的关系,又非要卖给我,不过我给拒绝了。”
江芸芸挑眉:“那可真是大工程啊。”
“是啊,你还不如先把两广的土地弄了些,那边种田的人也少。”张道长摇头晃脑说道。
“也不打算这么早推行到河北,实在是时机到了,也该给这些京城人一些警醒了,别以为我不知道这些旗帜写给谁看的。”江芸芸冷笑一声,“河北之乱能拖延到今日,这些人功不可没,不放点血出来,怎么对得起这些百姓和士兵。”
张道长没说话:“也该让米价往下走了,也太高了,要逼死人啊。”
黎循传低声说道:“那这次的人选就很重要了。”
江芸芸嗯了一声。
只是她还没思考出一个适当的人选,就听闻有人撺掇着皇帝要京营边军互调操练,增加京城兵的实力。
江芸芸一脸头大的被李东阳抓了出来。
“又是那个江彬,我一眼就看出他不是个好东西了。”王鏊糟心说道,“陛下本就爱武,这人武将出身还嘴甜,哄起人来一套又一套的,只有你治得了这人了。”
江芸芸揉了揉额头:“陛下同意了?”
“这次停兵冀州,陛下也是对京城士兵的能力颇为不满。”李东阳委婉说道。
江芸芸只好有随手揣了一本折子,去豹房找人去了。
——是了,最近朱厚照沉迷豹房。
第五百一十三章
“江芸来了。”朱厚照一听张永的话, 下意识看了眼天色,很快又把手中的弓箭放了下来,拉着缰绳慢慢悠悠朝着看台走去, 有点偷玩被抓包的苦闷。
“陛下之前处理马都堂的事情这么辛苦,今日放松放松也是应该的。”张永见状,快步小跑跟在马屁股后面,“朝中大事自有内阁处理。”
朱厚照最近确实有些沉迷玩乐, 毕竟左一个钱宁,右一个江彬, 比起骑马射箭来,实在是痛快。
“爷怎么走了,这不是刚热身吗?”钱宁殷勤上前说道。
朱厚照看了他一眼, 收回视线后不悦呵斥道:“要你多嘴,滚一边去。”
钱宁脸上笑容一怔。
“那今日先收弓,让士兵和猎物先回来。”江彬见状文质彬彬说道,态度温和。
朱厚照漫不经心点头, 目光落在远远的校场门口:“你们处理吧,动静小些。”
钱宁还打算说话,就被江彬拉走了。
“拉走我做什么?”钱宁现在是看江彬眼睛不是眼睛, 鼻子不是鼻子的,冷哼一声,“没了你大秀风采的时候, 怎么还这么冷静。”
江彬不笑起来, 面容很是冷峻,斜眼看了这个蠢货一眼, 没说话, 转身离开了。
钱宁气得直跳脚, 眼看就要大发雷霆,突然看到校场门口出现的那个人,立马吓得瞪大眼睛,随后双眼冒火星,双拳紧握,但最后还是一声不吭隐忍不发,转身把自己藏起来,悄悄看着远处的动静。
“你怎么来了?”朱厚照坐在马上,慢慢悠悠朝着江芸芸走了过去,最后两人相遇后,他也没下马,只是臭着脸问道,“来抓我回去的。”
江芸芸和气说道:“之前反贼围困冀州,陛下有心抽调京城精锐,亲自带兵平叛,虽然被阻止了,但可见之前京兵的表现确实不尽如人意,故而这几天兵部有意把武将考核细化,就委托我去军营看看,我想着陛下这边有现成的,所以斗胆来看看。”
朱厚照一听,眉头皱来皱去,目光闪烁地看向江芸芸,最后忍不住弯腰,朝着江芸芸探去,紧盯着她的眼睛,犹豫反问道:“真的?”
江芸芸面不改色,施施然点头。
朱厚照眼珠子一转,随后脸上咧开大笑:“走,我带你见识见识我训练起来的新兵。”
江芸芸便慢慢悠悠跟了上去,朱厚照一看也跟着下了马,牵着马和她走在一起,兴奋比划着:“我昨日看了很多书,研究出如何对抗蒙古骑兵的阵法。”
江芸芸温和点头:“愿闻其详。”
“其实对付骑兵有三种办法。”朱厚照得意说道,“最直接的就是前朝汉武帝的用骑兵打骑兵,从西域采购优秀的马匹,后在中原训练骑兵,拥有一支更强大的骑兵后,就和匈奴的骑兵对冲。”
他叹气,两手一摊:“没钱,人家汉武帝把前代数十年的积累都耗完了,我要是敢这么开口,你师兄他们能哭晕在我殿门口。”
江芸芸噗呲一声笑了起来:“我们确实也没钱。”
“第二种则是像唐朝这样委婉一些的,让胡人将领来担任军队的将领,用他们的办法来训练骑兵,也可以一边打一边收编胡人骑兵。”
朱厚照摸了摸下巴:“其实我祖宗以前也干过这事,但现在人都跑了,可见这个以胡制胡的办法在战时可以,平时不行,这些人养不熟,一有不对就跑,一有对不起他们的就造反,这可是一个大问题。”
江芸芸含笑不语。
“第三种嘛,就是前宋的用步兵打骑兵,但在端平入洛中,以精悍善战的淮西步兵都惨败在蒙古的铁骑上,虽然这些步兵战斗力惊人,战场从早打到中午,甚至缴获了三百余面盾牌,但最后还是被骑兵冲破防线,几近全军覆没。”
江芸芸眉心微动。
朱厚照兴致勃勃说完,话锋一转,低头和她咬耳朵:“骑兵冲刺能力强大,步兵防御本事出众,宋朝虽然在这场大战中失败了,但究其原因,粮草地形,甚至是千里迢迢北上都是问题,但我研究过他们的战术,我老祖宗还借鉴过呢。可见这个办法还是很有效果的。”
江芸芸一本正经提醒道:“陛下已应该称呼为高皇帝,又或者太祖。”
朱厚照哦了一声,胆大包天说道:“那说起来我也不是高皇帝选定的那一支……嗷呜……”
江芸芸眼疾手快用胳膊肘让他闭嘴了。
“陛下研究出什么了?”江芸芸转移话题问道。
朱厚照揉了揉胳膊,继续说道:“我从我那老祖宗,我是说我太祖的小档案里翻了翻发现,宋朝一般采用密集方阵,也就是让士兵们排成方阵,外围的士兵手持长矛,第二层为弓箭手,中间是最后扫尾的士兵,两侧还会布置弩手和火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