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是碰到什么事情了吗?”乐山犹豫问道,“要不要紧啊。”
“不要紧。”江芸芸说道,“就是,就是有些累了。”
乐山心疼说道:“一天天得这么忙,大晚上都没得休息,可不是累了,马上就过年了,家里寄来了大人参,我给您做好吃的。”
“行。”江芸芸勉强笑了笑。
“小姐想吃什么好吃的,回头过年我都做。”乐山又说,“夫人昨日还来叫我照顾好您呢。”
“随便吧,想不起来吃什么。”江芸芸想了想又问道,“娘还说了什么。”
“来来回回不过是照顾好您,不要省钱,衣服少了就寄过来,吃食不要太省着,不要担心家里的事情,叫您早点去休息。”乐山笑说着,“夫人和您一样,报喜不报忧呢。”
江芸芸便也跟着笑了起来:“怎么还开始打趣我了。”
乐山笑:“都要下值了,还要回去吗,晚上想吃什么?”
“天冷了,想吃面。”江芸芸坐在椅子上眼神发空,“想吃你做的大排了。”
“行啊,那我等会就去买,看看有没有小鱼,做个鱼汤补补身子。”乐山笑说着,“我最近还新学了菜丸子,过年做菜丸子,小姐要吃油炸的还是油煎的。”
“油炸的吧。”江芸芸想了想,突然说道,“我有点想吃以前读书的时候在黎家吃的烧茄子了。”
“那我明天请教一下诚勇哥。”乐山说,“肯定能学会,小姐就等着吃吧。”
江芸芸笑了笑,坐在椅子上开始发呆。
乐山见状就说道:“那我去买菜,等会有人敲门不要随意开门,年底了有很多坏人的,衣服要换了,等会放在那里,我晚上洗一下。”
江芸芸点头。
小院很快就只剩下江芸芸一人。
她坐在椅子上,小猫儿听到动静溜溜达达跑了过来,闻到血腥味在她边上徘徊了片刻,随后又翘着尾巴,娇滴滴地跳到她的膝盖上打起了呼噜。
江芸芸伸手摸着小猫脑袋,看着倒映在自己身上的树影,许久之后才轻轻叹了一口气,声音飘忽到风一吹就散了:“一个像我的女人……”
—— ——
正德五年的春节注定是要被载入史册的热闹。
内阁首辅李东阳不知为何开始猛烈弹劾张家等一众外戚,架势之凶,一反平日和稀泥的态度,瞧着过年也不消停。
本以为这事会和以前一样高举轻放,万万没想到,刚结束紧闭没几日的寿宁侯不知怎么又得罪了陛下,陛下直接剥夺了张家的爵位,只留下指挥使一个虚名。
一时间众人哗然,议论纷纷,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紧接着,太后病重,缺席所有重大宴会,太皇太后三缄其口,一声不吭。
又后来,不知是谁又惹得陛下心情不好,一个过年,数十位官员被贬或被责骂,所有人战战兢兢。
在这个热闹的节骨眼下,宫里放出一大批宫娥黄门,外加抬出数十具尸体。
最要紧的事,选秀选上来的十三个秀女如今被安排在储秀宫,至今没有动静。
江芸芸去拜年的时候,朱夫人还对她打了眼色,李兆先对着她碎碎念道:“爹心情可不好,你多劝劝,这么大的岁数了和谁置气呢,气坏了身子,不值得,那些外戚不都这副死德行嘛。”
因为李东阳心情不好,所以李家书房格外安静。
“师兄。”江芸芸笑着进门,“难得日头好,我们去花园里赏赏花。”
李东阳看了她一眼,停下笔来:“我没事,好得很,练练字而已,一把老骨头放太阳底下晒也浪费。”
江芸芸眼珠子一转:“谁惹你生气了。”
李东阳放下笔,冷静想了想:“没,气早就消了,和那些酒囊饭袋生什么气,就是忍不住说你几句。”
江芸芸大为吃惊:“说我做什么?”
李东阳看了她一眼没说话,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说道:“外面糊涂人太多,我希望你不要糊涂。”
“我肯定不糊涂啊。”江芸芸不解。
“外面自来是是非非,不绝他人之口,可那都是别人的事情,你不一样,江其归,你是注定要往上走的,你走到这一步有多不容易,只有你自己知道,再多的富贵,再多的感情都比不上你自己,不要被这些东西迷了眼。”李东阳又说道。
“我知道的。”江芸芸点头说道。
李东阳看了她一眼,不好意思再说下去,只好叹气说道:“大过年不说这些了,走吧,去晒晒太阳,我家那小子昨日带小孩带到自己生气了,说小孩太皮了,你和他说道说道,你的经验。”
江芸芸得意炫耀道:“这事我经验多。”
“可不是,什么软的硬的在你手里都听话得很。”李东阳嘟囔着。
江芸芸笑眯眯地听着。
“几个阁老也要亲自记得去拜年。”
“都安排好了,一家家过去的。”
“刘师兄家别忘记了。”
“帖子送过去了,礼物退回来了,十有八九我是见不到人的。
“礼数不能丢。”
“知道了。”
“以前的那些同僚家也要记得送帖子,不能荒废了,也不能自己往上走,就看不上他们了。”
“乐山昨日就都送去了。”
“那些商贾的礼物不能收。”
“没收呢,都退回去了,但他们围在门口,把两个小孩吓住了,都不敢出门玩了。”
“大过年的拐子也多,在家休息一下也好。”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李兆先远远一看,松了一口气。
——小老头一个人生了半个的气,谁问都不说,果然还是要江其归出马啊。
—— ——
殿内
张太后神色憔悴,额头带着湛青色的抹额,看着走进来的朱厚照,移开视线,讥笑道:“怎么还惊动陛下了。”
朱厚照接过春桃的药碗,坐在边上,平静说道:“娘病了,我肯定是要来看望的。”
张太后大怒,直接把他手中的碗筷推翻,大怒:“我病了,我为什么病了你不知道。”
药碗被摔在毯子上,药水却溅了朱厚照一身。
春桃惊呼。
朱厚照拨开她的手,面无表情说道:“张家做出这样的事情,是在欺负谁?你当是在欺负江芸吗?是我,是爹,是你,江芸是爹亲自选出来的状元,是我的老师,是内阁的成员,她是大明的肱骨之臣,岂容张家如此放肆。”
“你……还不是因为你喜……”
“娘。”朱厚照打断她的话,冷静说道,“这是我的事情。”
张太后看着他决然的面孔,不由垂泪:“那你现在这么对张家,难道不是在打我的脸吗?你要外人如何看我。”
“你的脸……”朱厚照看着他娘,神色平静,“是我给的。”
张太后惊呆在原处。
“我是皇帝,我若是个明君,身边都是良臣,历代史书自然会褒奖你的功劳。”朱厚照轻声说道,“你给张家再多的荣耀,后人只会觉得你偏私,算不得公正。”
“那是我的家!”张太后大喊着,“这是我的弟弟,我和他们一起长大,朱厚照,你怎么,怎么如此无情。”
“此事张家若是能吸取教训,我自然也会让他们重新回到那个位置,一个爵位,大明又不是养不起。”
“好啊,真是我养大的好儿子,竟然要这么对我。”张太后哭得真切,整个人扑倒在朱厚照的肩上,崩溃说道,“我还不如去见你爹,你爹都不曾这么对我,呜呜,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朱厚照没有说话,只是对着春桃说道:“再去煮一碗药来。”
春桃犹豫。
朱厚照冷冷说道:“你若是听不懂,朕就换个人来。”
春桃脸色煞白,惊慌离开。
张太后错愕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好似第一次才发现他的冷酷。
—— ——
三月初,顾清守孝回来后仍然去了通政司做右通政,但擢升为侍读学士。
顾霭也跟着去了户部观政,但是一回家,就发现家里排排坐了两个小师妹,娘开心得正给人比划着做新衣服。
“喏,你接的活,自己拿去吧。”她娘见他回来了,嘲笑着。
乐山背着两个包裹站在边上,一本正经说道:“这是目前的功课,之后是我来负责两位姑娘的接送的,功课作业都在您这边做,您尽管教,小姐说,揍他们都没事。”
两个小师妹齐齐站起来,鞠躬:“师兄好。”
——好乖!
顾霭立马升起骄傲的师兄情,拍着胸脯保证道:“肯定好好教。”
乐山露出笑来,也颇为高兴。
——少了两个捣乱的,家里能干净不少。
顾夫人也笑了,家里有小孩也热闹一些。
两个小孩也笑了,终于可以放心大胆地玩了。
日子一晃而过到四月,江芸芸正在看边境传来的折子,眉头紧皱。
“怎么了?”杨廷和不解问道。
“全都是弹劾折子。”江芸芸说。
“这不是正常,之前哪一次涉及土地的事情不是声势浩荡,你江阁老还不是每次态度强硬,次次都给人抹平了吗?”杨廷和笑说着。
江芸芸从折子中抬起头来,犹豫片刻,又把手中的这本折子递过去:“宁夏的折子。”
杨廷和见她神色严肃,心中一凝,也紧跟着敛下笑来。
“安惟学行事太过苛刻。”江芸芸低声说道,“这人去清理养廉田的事情,负责宁夏,怨声载道,曲御史压制不住。”
杨廷和看完折子后不解:“瞧着也是普通的弹劾折子,毕竟这人年纪也不小了,应该是想尽快完成任务,如今宁夏和甘肃在进行两件大事,都坐着两位御史呢,大家应该都是憋着一口气的。”
江芸芸眉眼低垂:“他没有安抚好士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