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永心里对这事也很震惊,他是目睹全过程的,他万万没想到陛下会动手,甚至因为陛下发难得太快了,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等那人倒在血泊中,陛下竟然提刀走向张鹤龄,张永这才反应过来,一把抱住朱厚照,随后示意小黄门赶紧把寿宁侯拉走。
现在陛下大门紧闭,一个人坐在大殿内,他也不敢上前。
现在江芸来了。
按照往日习惯,他肯定早早就让江芸过去了挡火气了。
——陛下不会同江阁老生气。
这简直是内廷中不言而喻的小秘密了,所以次次陛下生气,江阁老就会莫名其妙来到乾清宫劝人消火。
但今日……
他不敢再这么做,他怕江芸一出现,这事真的彻底无法收场。
张鹤龄,天煞的蠢货,这王八羔子到底有没有脑子,知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鬼事情!!
他在心里骂了无数次,动作上却还是踌躇不前。
他不敢赌啊。
张永是个聪明人,江芸芸和他打过这么多年的交代自然是早早就知道的,现在这事能让他这么为难,她心中警铃大响。
——朱厚照不会把张鹤龄杀了吧。
她直接把张永推开,大步朝着紧闭的大门走去。
张永站在她背后,反而悄悄松了一口气。
江芸芸站在大门前,想了想突然高声说道:“陛下,江芸求见。”
殿内安静无声。
江芸芸很快又喊道:“陛下……”
大门很快咯吱一声打开。
江芸芸飞快一扫,只看到一个穿着男装的女人躺在血泊中,只是还未细看,眼前的视线就被人挡住了。
朱厚照一身是血的挡在她面前,把殿内的情形遮得严严实实的。
江芸芸大惊:“怎么都是血?有没有受伤?”
朱厚照垂眸看着她,站在她面前没有说话,只是瞧着有些委屈。
江芸芸见他不说话,一颗心沉甸甸往下掉,真当是不小心把张鹤龄给捅了,一时间也颇为心神不宁,只好自己想去看看到底陛下杀了谁。
“别看。”朱厚照带血的手一把捂住她的眼睛。
江芸芸眼前一黑。
“别看。”朱厚照声音缓缓低了下来,血腥味扑面而来,他似乎弯下腰,衣袖摩擦的声音在耳边窸窸窣窣响起,“江芸,没事的。”
江芸芸下意识伸出的手便停在他的手背上……
“陛下……”她低声喊道,“怎么了?”
朱厚照弯下腰,仔仔细细看着江芸的面容。
名动天下的江阁老确实有一张寻常人难以媲美的美貌,哪怕遮住那双漆黑明亮的眼睛,那点美貌依旧不会被消散。
——这世上怎么会有人和她相似。
——她明明是独一无二的。
他靠得这么近甚至能看清她脸上细小的绒毛,那张细腻得好似白玉一般的脸庞。
她身上有股淡淡的香气,就像太阳的味道,只要靠近闻到了,就令人爱不释手。
——她总是镇定自若,风度翩翩,怎么会在他面前露出这样的神色。
“没事……”
江芸芸感觉到他的手指搭在自己肩膀上,甚至在微微颤抖。
“我会自己处理好的。”他说。
冬日的北风呼啸而过,吹得两人的衣摆都在哗哗作响,朱厚照指尖地温度冰冷而沉默,江芸芸的鼻尖萦绕着挥之不去的血腥味,有一瞬间的茫然。
他让江芸芸转个身,背对着他,他注视着江芸芸的侧脸,许久之后,下巴好似要轻轻靠了过来,却又在最后点到为止,只是把人往前一推。
“你走。”他说。
江芸芸眼前一片血污,好不容易睁开眼,只看到一大群的宫娥黄门跪在台阶上,锦衣卫们凶神恶煞围着他们。
整个乾清宫都被大火烹饪着,只等着最后沸腾的一刻,所以所有人都诚惶诚恐,唯恐被大火侵蚀,死无葬身之地。
她站在寒风中,衣袖上是被沾染上的血迹,风吹到脸上生疼,她觉得所有人都盯着她看。
——他们在看什么?
谢来不知怎么就出现在她身边,盯着她脸上的道道血迹失神片刻,随后低声说道:“我送你回家。”
江芸芸想要揉眼睛,却被谢来抓住手腕:“都是血,别揉进眼睛了。”
“难受。”江芸芸眼睛火辣辣得疼,连带着眼皮和瞳仁都泛出血意来。
谢来盯着她脸上的血痕出神,嘴角微动,最后还是垂下眼眸,低声说道:“闭眼。”
江芸芸再也撑不住了,只好闭上酸涩的眼睛。
谢来盯着她过分精致的眉眼,半晌之后,从袖中掏出帕子,开始仔仔细细给人擦了擦眼睛周围的血迹。
鲜血滚烫的血在此刻凝结在雪白的皮肉上,成了一道擦不干净的血痕。
谢来擦了好几遍都没擦干净,嘴角紧抿:“擦不干净了。”
肮脏的血痕留在洁白的脸上只觉得刺眼和亵渎。
“没事。”
江芸芸重新睁开眼,扭头看了一眼大门紧闭的宫殿。
谢来站在她身后,低声说道:“陛下已经不是孩子了。”
江芸芸收回视线,抬脚离开:“我知道,陛下身上的血是……张鹤龄的吗?”
“现在不是。”谢来说道。
江芸芸明白,这事确实是张鹤龄惹出的祸事,那个女子大概是无妄之灾。
他现在不会出事,不代表以后。
“张鹤龄毕竟是太后的弟弟。”江芸芸走到宫道上,揉了揉额头,“你怎么不拦着点。”
谢来哼了一声:“罪有应得。”
江芸芸沉默,忍不住:“他到底做了什么事情。”
谢来没说话,只是神色冷峻,只是临近宫门的时候,一辆马车安静停在那里,他扶着人上了马车,随后低声说道:“我从琼山县时就一直跟着你……”
江芸芸扭头看她。
“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你可以名垂青史。”他低声说道。
“谢谢。”江芸芸笑了起来。
谢来抬眸看着她,许久之后也紧跟着露出笑来:“你成了阁老,我成了指挥,当年的玩笑话都成真了,我们都在自己的路上走着,我记着,希望你也记着。”
“我记着的。”江芸芸说。
“那回家去吧。”谢来送了她一股力,把她轻轻松松托举了上去,“就当今日无事发生。”
—— ——
朱厚照站在冰冷的大殿里,倒在地上的尸体早已冰冷,眼睛不甘心的睁大,剩下的血似乎要流尽一般,四处向外蔓延。
张永硬着头皮,蹑手蹑脚走了过来:“陛下,血迹污秽,奴婢把尸体拖下去。”
朱厚照回过神来,目光从那具尸体上移开,缓缓看向张永。
年轻继位的皇帝实在不像先帝一般温和,他鼻梁高挺,眉目深邃,一旦不笑时,眉眼间的威严冷漠就会淹没唇角的柔和。
他再也不是当年在东宫快乐自由的太子殿下。
他是这座皇城真正的主人。
张永吓得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今日的事,外面若传出半点风声……”朱厚照冰冷的声音缓缓响起。
张永连连磕头:“奴婢一定牢牢叮嘱此事,绝不会让这样的晦气事自宫内传出……只是,寿宁侯这么大张旗鼓……”
朱厚照突然冷笑一声,神色冷漠严酷。
“朕真是待他们太好了。”他低声说道。
—— ——
江芸芸回家时,乐山正在准备过年的东西,听到动静开了门,一看到脸上带着血迹的江芸芸大惊失色。
“受伤了?哪里受伤了?怎么衣服上也有血,我去找张道士来?”他急得团团转,最后被江芸芸抓住。
“没事,出了一点事情,给我打盆水来。”江芸芸低声说道。
“哎。”乐山紧张问道,“真没事吗?可不能受伤了。”
“没事。”江芸芸安慰道,“去吧。”
乐山只好心事重重去烧水,眼睛时不时去看坐在椅子上的人,一脸担忧。
院子里的纸阁还没拆了,正安安静静坐落在这里。
楠枝说等入了春再拆,冬天在这里吃饭暖和,她站在纸阁边上,感受着无处不入的北风呼啸而过,吹得她脸颊生疼。
她觉得今日的事情有些奇怪,却又一时间找不到到底哪里奇怪。
但站在殿门口的那一瞬间,朱厚照颤抖的手让她莫名觉得不安。
“衣服换下来,我看看还能不能洗,先擦了擦脸,这血哪来的,看着真吓人。”乐山端着温水走了过来,“厨房里有桂圆红枣汤,等会喝一碗。”
江芸芸坐在凳子上,接过帕子随意擦了擦脸。
“怎么擦这么用力。”乐山连忙说道,“我来我来,脸都红了,小心花了脸。”
江芸芸只要任由他小心翼翼地把脸上的血迹擦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