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扬州的日子飞快进入到初夏,不出所料,今年的扬州依旧是个大旱天,春日的时候还下过几场小雨,谁知过了五月,一个月的时间,扬州城一滴雨也没下,大家都说又要干旱了,所以城内粮食高涨,全部物价都涨了。
陈墨荷带人又屯了米油,又加固了高墙。
“外面有些不安分了。”她对江芸芸说,“回头穟穟上下学也太不安全了。”
江芸芸一听就抓来练字的穟穟:“今后上下学要有人接送了。”
陈禾颖不甚在意:“没关系的,我走快一点。”
“不行。”江芸芸叹气,“那我让乐山送你上下学。”
“不要!”自以为瞒得很好的陈禾颖想也不想就反驳着,心虚极了。
江芸芸揉了揉额头:“反正要打人接送,听到没有,你要是丢了……我就完了啊。”
陈禾颖低着头哦了一声,也不知道听进去了没有。
“行了,去练字吧。”
“陈知府又来了,瞧着很急。”乐山急匆匆跑过来说道。
陈禾颖原本还慢慢吞吞走着,想也不想就扭头跑了。
江芸芸欲言又止。
陈墨荷叹气:“这陈知府也太不着家了,家里小姑娘整天早出晚归的,是一点也没发现啊。”
“知府也忙。”江芸芸无奈摇头,“年年缴税那几个月都是住在衙门的。”
众人说话间,陈静大步走了进来,面容着急:“河道里都枯了,你给的那个种子至少还有十日才能收,但是再晒十日稻子根本熬不过。”
江芸芸追问:“水源不可能十日就干涸了,我之前说的滴灌的办法做了吗?还有肥料加了吗?”
陈静为难说道:“你那个滴灌又要水渠,又要竹子,也太麻烦了,愿意做的很少,现在肥料的价格水涨床高,就连污物都比之前翻了三倍。”
江芸芸拧眉:“那就人工抬水,一日多次浇过去。”
“现在因为抢水都打死了好几条人命了。”陈静苦笑着,面色灰白,“尸体都没法下葬,在义庄放着呢,几户豪强霸占着水源。”
“水源的安排必须握在衙门自己手里。”江芸芸冷冷说道,“再者血也能灌溉田地,何来让乡绅踩在衙门头上的。”
陈静点头:“我正有此打算,先礼后兵,我也去找扬州卫帮忙了。”
“水渠修建刻不容缓,若是能引长江水入境。”江芸芸抽出一张舆图,“若是能从这条芒稻河开始挖,如此顺势而下,就能经江都、海陵、姜堰……”
“如此浩大的工程,还要联通其余州县,重修他地水渠,只怕不容易。”陈静心中,却还是如此拒绝着,“若是荒年,哪来的人力。”
“怕是要朝廷亲自牵头了。”江芸芸低声说。
陈静突然说道:“要是你还在内阁,说不定这事能成。”
江芸芸笑着摇了摇头,没说话:“那就先把水源稳住吧,至少第一批的粮食要保住。”
“那也只保住我们种的那一批,其他人至少还有二十日才能收割,只怕是要颗粒无收了。”陈静勉强笑着,“粮仓的粮食最多维持在今年。”
江芸芸也跟着沉默,面容严肃。
“我曾经听闻一个关于天降大雨的事情。”门口传来张道长犹豫的声音。
“说来听听。”陈静眼睛一亮。
“说蜀地多山,时常隔绝世人,某一村有妖人为祸,说是能天降大雨。”张道长比划了一下,“就是选一处地方,开始一直烧纸,烧到眼睛都睁不开,妖风骤起的时候,他就可以请神上身,然后就会天降大雨。”
“还有这等神通!”陈静大喜,“道长可有这个通天的本事。”
江芸芸一听,眼睛微微眯起。
张道长吓得连连摇头。
“不不不,我师父说过,这不是神通,是这人故弄玄虚,他选在一个入口窄,腹地阔,两边高,中部低,形如葫芦的山谷,因为一直在烧纸,山谷的热气就是一直上升,又因为这个地形,下热上冷就会形成剧烈的风,天上有云,借着这阵风就会被吹下来,最后就会形成大雨。”
陈静听得叹为观止:“那我们是不是也能这么做?”
张道长想了想:“扬州是有一个山谷,但不似蜀地那般狭窄,但我想着……”
他舔了舔嘴唇,紧盯着陈静看:“他们在烧火,但我们若是一直朝着天打炮着,反正都是为了让山谷的热气上升,是不是我们送上去更快一点。”
“我看扬州这天上是一直有云飘过的,而且我夜观天象,群星明暗不定,那就说明是有源源不断的云从我们头顶飘过,我老师说云、、雨自来是连在一起的,只要我们留住云,雨一定会下来,而且你看飘着的尘埃不是很干……我是说这种感觉的尘埃,说明其实这天还没到最热的事情,一般夏季要下雨的时候,都是在这个时候的……”
他有些说的颠倒,说到最后也觉得有些奇怪了,最后只能为难得看向江芸芸。
陈静听得瞪大眼睛,犹豫说道:“这,这,好奇怪的办法,这不是打空炮吗?这要是查起来,我们可吃不了兜着走,说不定就是蜀人狂言呢。”
张道长说完也觉得有点后悔,只好求救地看向江芸芸。
谁知江芸芸看着他也直了眼睛,突然激动地站了起来。
张道长抱头:“哎哎,我胡说的。”
“科学家!”江芸芸一把握着他的手,用力晃着,兴奋到分不清历史和虚构,“诸葛亮火烧司马懿的故事果然不是瞎写的。”
——这不是人工降雨的粗糙版本嘛!
第四百六十五章
扬州城最近很热闹。
一方面是物价飞涨, 一两银子只能买到一石大米,肉价和蔬菜也跟着水涨船高,价格惊人,街上的乞丐越来越多, 百姓对此怨声载道。
另一方面, 因为用水问题打到头破血流的事情也终于结案了, 知府带人把守水的人都抓了, 有反抗的人就地格杀,今后守水的人就成了卫所的人, 每村每人按照自己田亩打水。
最后一件事情就是听说知府大人要杀龙王。
十五门大炮摆在距离府城西北四里的蜀冈。
蜀冈绵亘四十余里, 西接仪征、六合县界,东北抵茱萸湾,隔江与金陵相对, 是扬州城有名的踏青圣地。
“你看地形图, 自邵伯埭以南, 地势都很高, 冈阜连亘几数百里, 扬州本就一马平川, 东南北皆平地,沟浍交贯, 只有西面的这处蜀冈诸山,西接庐滁,是难得的高地, 我们肯定要选一个高一点的地方。”
张道长跟着江芸芸来到蜀冈的某处高处,距离发射的地方只隔了一个山头, 甚至能看到远处走动的人。
他手里握着衙门那边给的舆图, 嘴里一直碎碎念着。
江芸芸安静地坐在一处的阴影下, 看着蔫哒哒的树影在夏日微风中沉默摇曳。
一个夏天不下雨,就连山上的植物也都挨不住了。
“你说我的选的位置有问题吗?”张道长苦着脸,捂着肚子,虚弱问道。
—— ——
“快,快,都推到这个位置上来。”今日的蜀冈格外热闹。
出人意料的时候,他们没有现在最高的山顶,反而是蜀冈一处靠近水源的低凹,碗状的地方。
“累死了,上上下下的最累了。”士兵抱怨着,“选这里做什么,朝天发?这不是浪费吗?”
“多干活少说话。”扬州卫佥事不耐说道,随后看向懒洋洋的士兵,不耐说道,“东西摆好,不要分这么开。”
“这个炮冲击力不小,这要是伤到人……”
“是伤到龙王!”
佥事冷笑一声:“也不下雨的龙王,活着也没用。”
众人面面相觑,又见他是真的发火了,便跟着动了起来。
“火炮在这里。”
“那个放盐的在这里。”
“这一门硝石放在正中的位置。”
十五辆车很快就停在如期的位置上,每门炮后都占了三组六个人。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整个蜀冈都站满了看热闹的人,甚至还有好奇的富商乡绅。
“你说这杀龙王会不会遭天谴啊。”
“谁知道呢,没水是天意……”
“放什么屁,没水的龙王就该死,再不下雨,我们要不要吃饭了。”
百姓们交头接耳时,士兵们也跟着窃窃私语。
“你说这新研究出来的炮有用吗?成本可不小。”
“好像是兰州那边来的秘方。”
“哪来的啊。”
“谁知道呢。”
佥事正叉腰,一只脚放在石头上,用手搭在额头看着头顶的太阳,今日是有些阴的,但日光落在身上也有些扎皮肤。
“把这群看热闹的都赶走,不是说不要靠近嘛。”陈静匆匆赶来,一看到围着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对着衙役不耐说道,“不要命了,什么都要看一下热闹,被弹壳误伤可不是玩笑的。”
佥事见人来了,便走了过来:“都准备好了,可有算过日子。”
—— ——
“瞧着也快了吧。”张道长看了眼天色,“午时马上就要过了。”
他紧张地走来走去,捏着胡子的手都要拽下几根了。
“你改良的那个炮弹有用吗?”他扭头去找江芸芸打气,谁知道江芸芸不知从哪里掏出两个小孩的功课,开始批改起来,颇为气定神闲。
江芸芸头也不抬说道:“我跟你一样,都第一次。”
张道长身形摇摇欲坠:“我紧张到喘不上气了。”
“但是十五门火药在空中发射,至少发射一百枚,确实会让这一片空气的热度上升的,按道理是没问题的。”江芸芸抬头,认真说道。
—— ——
也不知道陈静是如何和扬州卫的人沟通,他们大方地借出十五台火炮,后续的火药也是按照江芸芸的想法改造了一番。
明朝现在的火炮冲撞一开始的碗口铳变成了直口,这里面也是寻常守城的实心弹,而是用熟铁制造,里面装有延时引信的生铁外壳爆、炸弹,但射程不高,只有三百米左右。
在之前兰州保卫战的时候,江芸芸就发现此时的明朝是没有印象中的那种大炮的,他只有铜炮,弹药则是铅弹,每个大约重四斤,发射的效果是——石之所击触者无能留存,墙遇之即透,屋遇之即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