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湛轻轻握着她的手,摇了摇头,同样神色凄然:“别说了,我送你离开。”
“你没有,你不爱我,却希望我很爱你,我也曾很爱你,可你还是不爱我。”江漾甩开江湛的手,双眼含泪,满是委屈,“你也不爱姐姐,你漠视姐姐的痛苦这么多年,你也不爱大哥,因为他也在哭,你为什么不看看他,你更不爱平安,他只是你赌气生下来的,你这辈子都没把他放在心上,你毁了我们所有人。”
曹蓁暴怒,把面前的桌子猛地掀翻,任由桌面上的茶盏摔落在地上,四分五裂。
她上前一步,面目狰狞骂道:“我还不爱你吗?你这辈子吃喝不愁,难道不是我给你的,我不过是没顺着你的心意,你就把所有的一切都怪到我头上,要不是我,你们一个个有这样锦衣玉食的日子过,白眼狼,你们都是白眼狼。”
江漾失望地看着她。
她今日来,其实心里还抱着隐晦的期待。
当年是真的情非得已才救不了她,后来不是故意把她扔在扬州的,这些年的不闻不问也是因为毫无途径。
她一边清楚得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一边又暗暗为她准备了无数个条件,只要她能踩中一个,她就当一切都无事发生,可偏偏,她一个也不愿意承认。
“那就这样吧。”江漾心灰意冷,喃喃说道,“就当我们恩断义绝。”
曹蓁神色恍然,突然头痛欲裂,整个人神经质一般暴怒地喊道:“是江芸,都是她,我要杀了她,她怎么就死不了,怎么就怎么也杀不死她,她骗了你,她骗你,娘爱你,娘一直爱你的。”
“快去请大夫。”江湛拉着江漾的手,一边吩咐道,一边又对江漾说道,“娘病了,回头我再来找你。”
“不用了,姐姐,但我也希望你能自由。”江漾拨开她的手,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了。
江湛神色仲怔地看着她的背影,闭上眼掩下眼底热泪,轻轻吐出一口气。
——她再也无法自由了。
—— ——
眼看中午就要到了,江渝再也呆不住了,拉着江芸芸就要出门。
“我们去找她,你去骂她们。”江渝大声喊道,“江漾可别被欺负了,她到了冬日手疼,打架太吃亏了。”
周笙欲言又止。
张道长连忙说道:“我也去我也去。”
“乐水,还不跟着。”陈墨荷连忙打了个眼色。
正在修躺椅的乐水连忙跟了上去。
守门的锦衣卫见一家子气势汹汹的样子,犹豫问道:“这是去哪?”
“早上天未亮可有看到我妹妹去哪了?就穿着绿色衣服的那个?”江芸芸和气问道。
“说是出门买东西了,是了,怎么还没回来?”锦衣卫心中咯噔一声,有些心虚。
“可是看到她往那边走了?”江芸芸又问道。
锦衣卫问了一圈:“瞧着往万明桥的方向走了。”
“之前江家买了一套院子就把她安置在哪里,我知道在哪里。”江渝拉着江芸芸激动说道,“走走,我带你们去找人。”
江芸芸只好跟着被拉出门,锦衣卫一看也跟着派了两个人跟上。
只是一行人刚走到小巷子口,就和江苍江蕴撞在一起。
几人四目相对,各自无言。
“你过来做什么?”江蕴移开视线,嘟囔着。
江芸芸看向江苍,惊讶地发现他整个人虽然憔悴消瘦,但眉宇间的压力和紧绷却都消失不见了,他像是突然从深水中露出头来,虽然狼狈,但却充斥死里逃生的庆幸。
“好久不见。”江苍颔首,目光落在她脸上,但很快又移开视线,“你是来找我们算账的。”
江芸芸摇了摇头:“来找江漾的。”
“江漾?”江苍不解,“她不是在你那边吗?”
“你是不是在装模作样,她来找你们了,你是不是把人藏起来了。”江渝的脑袋冒出来,一脸警觉地质问道,“快把人给我交出来!”
江苍拧眉:“我确实没见过她,但我早上很早就离家去祭拜了。”
江渝紧紧抓着江芸芸的袖子,一脸不信。
“确实有香火气。”张道长站在两人背后嘟囔着,“烧纸去了。”
江芸芸把江渝的脑袋按了回去:“那就劳烦你回家看看江漾是不是在你家。”
“那是我妹妹,在我家不是很正常。”江蕴不耐说道,“你管她去哪?”
这话一出,江渝立刻跳了起来:“你放屁,江漾才不要去你家。”
“什么你家,是她家,和你没关系,还有你,小时候不是和江漾不对付嘛,一见面就吵架,现在这么缠着她做什么?”江蕴不耐说道,“哥,我们走,不要和他们说话了,都有人看过来了。”
江苍并没有被他拉走,反而对着江芸芸平静说道:“我母亲从狱里放出来后就病了,家里现在不方便待客,若是江漾的事情,我们自己会处理。”
江渝一听就不干了,一脑袋冲进小巷里。
张道长一看,哎了一声,看了一眼江芸芸,也紧跟着追上去:“别跑这么快,不安全。”
巷子口的一行人紧跟着安静下来。
乐水只好硬着头皮问道:“我们要不要也去看看啊。”
江芸芸看了眼幽深的小巷,摇了摇头:“要点时间,再看看。”
她看了一眼江苍和江蕴手里的东西,尴尬说道:“要不先把东西放了,或者找人把东西拿进去。”
江苍看着她,平静说道:“都死了。”
“晨墨和晚毫的尸体,章妈妈的尸体,三十六人的尸体我都没找到。”他甚至补充道,“今日也顺便给他们烧纸去了。”
江芸芸楞在远处,刹那间呼吸骤停。
朱宸濠抓走江苍是为了威胁江芸芸,此事因她而起,可奈何当时时局混乱,江芸芸自己也自顾不暇,也完全顾不得没了消息的江苍。
那些传回来的消息,不过是寥寥数语的无一人生还,今日却得以窥见当日惨烈的一角。
“对不起。”她喃喃说道。
江苍脸色微微发白,避开她的视线,低着头,却在最后冷不丁阴暗出声:“真的和你有关。”
江芸芸僵站着,觉得漫天的水汽涌了过来,浓重到能让人窒息。
“我醒来时只听他们说夫人死了,后来他们都跑了,再后来我历经千难险阻到了京城,就听说你的事情。”江苍抬眸问道,“带走我娘的人是我心中想的人吗?”
江芸芸沉默。
江苍上前一步:“总该让所有人都死个明白才是。”
“那就保护好你娘吧。”江芸芸扭头,岔开话题。
江苍深深吐出一口气,怅然说道:“原来如此。”
“走啦,哥,不要和她说话。”江蕴不耐拉着他的胳膊,“就姐姐一个人看着娘,我不放心。”
江芸芸让开道,等着江渝把江漾带出来。
江苍走了几步,经过江芸芸身边时突然扭头看了过来。
“当日是我被抓后病了,我娘才听了奸人的话捅破这件事情的。”他冷不丁说道,“她这些年已经不太关注你的事情了。”
江芸芸没说话,抬眸看他。
“你……”他犹豫,目光看向后面两个人高马大的锦衣卫,“你是来找她的嘛?”
“不是。”江芸芸摇头,再一次重申道,“我是陪江渝来找江漾的。”
江苍沉默着,收回视线:“三年后丁忧结束,我会辞官回乡。”
江芸芸震惊。
“我娘病了,病得厉害。”江苍盯着她看,“我用我的官身,换此事掀过去既往不咎,可以嘛。”
江芸芸语塞。
她对曹蓁的态度,大概就跟冬日的炮竹一样,点了也就散了,若非此事被她捅了出来,她都已经许久不太在意江家的事情。
只是她还没说话,就听到江渝骂骂咧咧的声音:“不是,你娘有病啊,怎么还发疯打人啊。”
江漾低着头,被她拉着抱头狂跑,身后的张道长也跑的上气不接下气。
“回去我给你涂药。”江渝越想越气,“我当时就应该也打她一顿的,就是她,闹得我家一点也不安生,害我姐不能送他老师最后一面,烦死了。”
“哎哎,算了算了。”张道长和稀泥,扯了扯她的袖子,“都是人呢。”
江渝憋着气,走得越发快了。
“宝珠。”江苍低声喊道,“娘伤到你了吗?”
江漾抬头,露出红彤彤的一双眼睛。
兄妹两人都有一张苍白的脸。
他们多年未见,连着通信都不曾由,此刻却在狭小的巷子口彼此狼狈地见了第一面。
“哥。”江漾嘴角微动,她本来是想笑的,却还是露出哭意,“好久不见。”
“你,你松手。”江蕴一看这两人紧握的手,就想上前扯开,“这是我妹妹。”
“你们当年把她留在这里的时候,怎么记不起来她是你妹妹了。”江渝站在江漾面前,打落他的手,冷冷说道,“这条巷子又黑又长,她一个人生活在这里这么久,你们怎么不说她是你妹妹。”
江蕴脸色青白交加,扭头去看江苍。
“对不起。”江苍对着江漾轻声说道,“现在说什么都为时已晚,但你给我们一次机会行不行?”
江漾看着他许久,那双眼似有千言万语,到最后只剩下又哭又笑的模样:“没关系的哥哥,那个时候你来接我,我就跟自己说,哥哥肯定是有难言之隐,只要你们肯跟我道歉,我就没关系的,但现在是真的没关系的,哥哥,以后要保重身体,宝珠再也不喜欢放风筝了。”
江苍茫然失神地看着她:“宝珠……”
“我不是宝珠,我是江漾,嶓冢导漾,东流为汉,我想成为那条永不停息的汉水,不想再被困在贝壳里,日日夜夜等着你们了。”江漾咽下所有哽咽和委屈,“哥,我是江漾。”
江苍红了眼睛,喃喃自语着:“江漾。”
“对,我是江漾。”江漾一双眼睛不再落泪,越发明亮清澈,“三年后,我要重新回到兰州,我不会再为你们停下脚步,但我永远记得你带着我去放风筝的那个下午。”
她深深看了一眼江苍,又看着茫然无措的江蕴,最后看向匆匆赶过来,站在巷子口的江湛,她笑了起来,一把抹干净脸上的眼泪,然后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江湛站在阴影处,神色复杂地看着快步离开的妹妹。
多年前的那个午后,她也是躲在阴影处,目送被伤透心的妹妹离开扬州,远走他乡,今日她再一次站在阴暗处,看着彻底自由的江漾。
她惶然落下一颗泪,脸上却露出笑来。
——愿你从今往后,从心至百骸,无一不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