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瞪大眼睛。
“当了陛下的妃子,不仅能活命,还能一直陪着陛下,江芸肯定会同意了。”刘瑾信誓旦旦保证着。
朱厚照震惊:“我娶她吗?”
“皇后之位是不可能的,但一个妃应该陛下是可以自己做主的。”刘瑾小心翼翼奉承着,“这可是天大的好事,江芸肯定会同意的。”
朱厚照盯着他看,半晌之后鬼使神差问道:“可她要是不同意怎么办?”
“这么好的事情都还拒绝,她江芸还真的不要命不成。”刘瑾打着包票。
朱厚照坐在龙椅上没说话,许久之后才喃喃说道:“可我瞧着……”
——江芸是不会同意的。
—— ——
江芸芸住的是老位置,她之前也去过,就是之前关押李梦阳和张道长的黄金位置。
之前没发现从这里竟然还能透过小小的窗户看到一枝丫绿油油的树叶。
刘瑾来的时候,江芸芸正坐在地上看着窗户下投射下来的树影。
“呦,我们天不怕地不怕的江芸也有这么落魄的时候啊。”他一来就忍不住阴阳怪气说道。
江芸芸笑眯眯说道:“还行,毕竟我们刘太监更落魄的时候,我也是见过的。”
刘瑾脸色一黑。
“还没恭喜我们刘太监逃出生天,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进司礼监呢。”江芸芸也跟着挖苦着。
真是熟悉的嘲讽口气啊,刘瑾气得眼前一黑。
“死到临头还这么嘴硬。”刘瑾骂道,“我看你真是不知死活。”
江芸芸懒洋洋说道:“死活肯定是知道的,倒是刘瑾你啊,以后还有的累呢,下次可别太嚣张了,回头可没人救你了。”
刘瑾破口大骂:“我们太监的事情要你一个文官开口,你算什么东西。”
江芸芸没说话,开始抽出一根稻草干开始编小动物。
她手指看着灵活,奈何手艺一般,编出来的东西有点四不像。
“这动物你瞧瞧像不像您,四不像。”刘瑾挖苦着,“文官文官做不成,女人女人也做不成,男人也不要你,太监也挤不进去呢,到头来一事无成,真是倒霉死了。”
江芸芸一听,笑得直拍地:“是是是,是这个道理,要不还是说你们太监看得透。”
刘瑾也跟着哼哼唧唧:“你的处境可比我这个做太监的还要倒霉呢。”
江芸芸叹气:“确实是这个道理,做女人的,还比不得做太监呢。”
刘瑾觉得自己被骂了,又好像没有,一时间瞪着她没说话。
“刘公公特意来陪我解闷的嘛。”江芸芸不浪费稻草了,把手里的小东西小心翼翼放在床铺上,开始换了个方向,正儿八经看向刘瑾。
她这一转过来,刘瑾本来还得意洋洋的样子立刻收了几分,下意识有些畏惧。
“找我来做什么?”江芸芸问。
刘瑾突然露出一个大大的笑来:“来告诉您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呢。”
江芸芸挑眉:“那肯定不是好消息,说来听听吧。”
刘瑾露出一个诡异的笑来:“你想不想活?”
“想啊。”江芸芸想也不想就点头说道。
“那我这有个办法,您听不听。”刘瑾诱惑道。
江芸芸立刻愁眉苦脸说道:“那不想的。”
刘瑾不笑了。
“倒不是我不信任你,就是瞧着目前这事没有你们太监什么事情。”江芸芸和和气气说道,“要是朝廷真有消息,那也是找个文官告诉我,再不济还有锦衣卫呢,要你一个小太监出来做什么,所以我猜这是你自己想的,然后告诉陛下,陛下被你哄住了,也跟着答应了,也就是你们内廷自己的主意。”
她一脸无奈:“一个办法要是好办法,那肯定能宣之于口的,肯定是能通过外廷,通过内阁才能更好服众,那现在看来,那这件事情就很难是个好事情。”
刘瑾彻底笑不出来了,甚至连摆个表情出来敷衍一下都有些为难。
“不是,你……”他忍不住龇牙,“哎,我老早就听人说你是紫微星,能掐会算的,你别真是啊。”
江芸芸哭笑不得:“这才是胡言乱语呢。”
诏狱实在太过昏暗,墙面的烛火只剩下莹莹微光,照得两人的面容都阴暗不明,空气中是腐朽陈旧的味道,唯一的光亮就是那扇窗户。
微弱的光落在江芸手上,越发显得手指修长白皙,好似玉雕一样精致秀气。
刘瑾上上下下打量着面前的人,突然叹气,同情说道:“说起来,你可比我这个太监可怜,我好歹还有个盼头,你这辈子算是完了。”
江芸芸笑:“司礼监确实是个好位置。”
刘瑾分不出到底是不是在阴阳怪气,因为江芸芸总是笑脸盈盈的,和和气气的样子。
“其实你何必和那些臭男人们在一起呢,那些当官的都不是好东西,你好的时候,其归长其归短的,你现在不行了,一个个大门紧闭的,对,就那个一直赖在你家的张道长,吃了多少闭门羹啊,还挨打了呢,真是可怜呢。”
江芸芸神色微动。
刘瑾一看有戏,连忙说道:“求那些当官的做什么,一个个都是白眼狼,能得你几分好。”
江芸芸平静说道:“本就和他们没关系,牵连他们做什么。”
“啧,果然是江其归啊。”刘瑾嘲笑着,“想做这好人,可瞧着只会倒霉你自己呢。”
江芸芸笑了笑没说话。
“总之外面不得行,你去看里面还不成吗。”刘瑾手指一指,提醒道。
江芸芸顺着他的手指方向一看,不解问道:“陛下打算把我放了?”
按道理,朱厚照刚登基位置不稳,这么大的事情,不可能太强硬,必须要衡量好自己和百官的关系。
刘瑾摇头。
江芸芸盯着他看。
刘瑾笑说着:“入宫为妃。”
江芸芸脸色僵硬:“什么?”
“你只要入宫,肯定大家就都没话说了。”刘瑾信誓旦旦说道,“是个好主意吧。”
江芸芸面无表情看着他。
刘瑾被她看得一个咯噔,磕磕巴巴说道:“看,看我做什么?”
江芸芸看着面前洋洋得意的人,平静问道:“是谁想的办法?”
刘瑾眼珠子一转。
江芸芸也跟着没说话,坐在地上,感受着头顶的日光缓缓西下,屋内的光照只剩下角落里。
她听到这个办法时,有一瞬间的愤怒,但很快又成了一种悲凉。
她男儿身的时候人人都夸她聪明,努力,值得更好,可她现在成了女儿,所有的路都因为规矩走不通了,然后再虚伪得告诉她,还剩下结婚生子这一条路。
她只觉得窒息,那一瞬间,她想起自己一路上遇到的的女子,宁愿去流浪做乞丐的娄素珍,不敢往回看的健妇队,痛苦骄傲的周青云,甚至是连着呼吸都艰难的江湛和江漾,明明医人无数,但又饱受争议的谈允贤。
她们明明已经足够优秀,却还是举步维艰。
困境,难以言表,但又处处可见的牢笼。
她江芸芸,宁死也不要踏进这样的牢笼。
“我的弓箭,我是不愿意拱手相让的。”许久之后,江芸芸低声说道。
“什么?”刘瑾不解。
江芸芸却扭头,不再说话。
刘瑾走后,姜磊走了过来,盯着盘腿坐着的人,低声问道:“有人一定要你死。”
回答他的是,一声轻笑。
—— ——
朱厚照听完刘瑾的话,突然沉默了。
“她要做子路。”他喃喃自语,“君子死,冠不免。”
朱厚照有一瞬间回到年少时候无忧无虑的时候。
那个时候江芸站在他面前,和他讲课说话玩笑,一笑起来眉眼弯弯,是紫禁城里最明亮的一个人。
那一日的子路问题,她说子路死的轰轰烈烈,值得尊敬。
——她宁愿死,也不愿意入宫。
朱厚照蓦地心里涌现出说不清道不明的伤心,失魂落魄坐在椅子上:“这是子路的路,也是你的路吗。”
殿内,小黄门们躲在阴影处,整个大殿空荡荡的。
刘瑾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可我还是不想她死。”许久之后,朱厚照低声说道,“可我有什么办法?”
—— ——
江芸芸的事情实在闹得太大了。
陛下迟迟不愿举办登基大殿,一问就是时机不对,再问就是生气闹脾气。
“这么拖着到底有什么意思?江芸呢,让江芸去说句话啊。”刘健直脾气,大怒,一看到冯志抱着一叠御史的折子过来更是生气,“一天天的就知道打嘴皮子仗,事情一个也解决不了。”
“直接把人杀了不行吗。”冯志忍不住问道。
刘健猛地抬眸看他。
冯志吓得一个哆嗦,连忙低下头去。
“收起你的小心思。”刘健淡淡说道,“再管不好自己的嘴,就给我滚出内阁。”
冯志脸色难看,连连告罪,慌不择路走了。
“陛下这是在闹脾气呢。”谢迁出声说道,“他等着我们给他台阶,好让江芸平平安安出来。”
这个道理大家都看得清楚,可问题在于台阶要怎么给,如何给,给到什么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