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道长猛地抬头,突然神神秘秘招手,压低声音用气音说道:“有一份信,悄咪咪的塞到门缝里,上面写着要你看。”
江芸芸一眼就看到那个熟悉的字体,忍不住揉了揉额头。
“是朱宸濠的。”她直接说道,“我看看。”
“真是这个神经病的啊。”顾仕隆立刻咒骂着,“跟个鼻涕一样甩不开,神经,烦死了。”
江芸芸看着信,脸色逐渐阴沉。
“怎么了?”顾仕隆的脑袋要伸出过来。
江芸芸下意识把纸张折了起来:“我自己能处理。”
顾仕隆怅然若失:“怎么还瞒着我了。”
张道长像是察觉到什么,连忙说道:“你一个小孩掺和到这里做什么,你还是早些回家去,免得被人抓到把柄,你的袭爵还要不要了。”
顾仕隆赌气说道:“不要就不要。”
“不要孩子气。”江芸芸立刻打断他的话,“我能处理好,你这几日早些回家吧,我看蒋叔一个人走动也辛苦,你要帮着分担的。”
顾仕隆只好丧气说道:“好吧,你都赶我了。”
江芸芸无奈摇头。
等顾仕隆走后,张道长悄摸摸走了过来:“那人又威胁你了?”
“嗯。”江芸芸躺在摇椅上,哪怕是闭着眼,眉心也不由微微皱起。
张道长一脸忧心忡忡:“那怎么办啊?我们还是跑吧。”
江芸芸闭着眼没说话,藤椅还是没换上新的,吱吱呀呀声越来越大声了。
“我最近夜观紫微星,瞧着有点暗沉,还有暗点闪现,你说是不是有问题啊。”张道长神神叨叨说着,“这一说,我眼皮子一跳一跳的。”
江芸芸还是没说话,只是晃椅子的动作越来越大了。
张道长碎碎念着:“那个人这么纠缠不休,杀又杀不得,放着又恶心人,要不还是跑吧,或者你就说你生病了,要休息几年,过几年再回来……”
“做不到。”江芸芸低声打断他的话。
张道长不高兴说道:“怎么做不到,你也该好好休息了,我早就说你身体不好吧,回头还得走我前面呢。”
江芸芸睁开眼,看着头顶逐渐被夜色笼罩的树叶:“我之前在兰州的时候,拉了一把不合适自己的弓箭,那把箭一旦你选择拉开,你就停不下来,弓弦的力气会桎梏着你,甚至只要你露出一丝软弱,我就会被弓弦反杀。”
她伸手摸着手腕。
那个时候留下暗伤,手腕时不时就会涨疼,冬日的时候更是疼得厉害。
“所以我现在必须要把这把弓箭射出去。”江芸芸扭头看着张道长,认真说道,“还要跟当年兰州时一样完美,痛快,故作无事地射出去。”
张道长错愕。
“漳州的后勤问题已经迫在眉睫,他们说的我都懂,甚至当年我自己在州县,更能察觉到这股时时桎梏着我的力量,可我也知道做一件事情是不能软弱后退,企图和他人达成和解的。”江芸芸闭上眼,面无表情说道,“请人重新吃饭最好的办法就是掀了桌子重新开一桌,可现在我掀不了。”
张道长骇然。
“也许以后也掀不了。”江芸芸苦笑一声,“所以越发为难。”
“你,你,你的话听上去好像要杀头。”张道长回过神来喃喃自语。
江芸芸没说话,只是那一口气被缓缓吐了出来。
张道长催头丧气坐在她边上:“说什么漳州的事情,现在说那个宁王的事情呢。”
“江苍和曹蓁确实在他手里。”江芸芸淡淡说道,“锦衣卫已经包围了宁王府,内阁,司礼监,甚至锦衣卫都想要用宁王给新帝献礼。”
张道长震惊:“不是说不杀了吗。”
“是现在不杀。”江芸芸轻笑一声,似笑非笑,“是为了安抚其他人的先表明自己是不杀的。”
张道长迷迷瞪瞪:“没听懂。”
江芸芸有些焦躁:“他要我替她解决这个事情,不然就杀了江苍和曹蓁。”
“什么!”张道长震惊,“杀他们有什么用。”
“曹蓁死了,我要回去守孝。”江芸芸企图心平气和,但口气还是忍不住有些急躁,“但江苍这次纯属无妄之灾,我也不能见死不救。”
“这么难的事情,还不如直接把你揭穿了呢。”张道长也跟着动起脑子,但越想越痛苦,忍不住敲了敲额头,“好乱,好乱,怎么事情这么多。”
“那就是下下之策的鱼死网破了,宁王府的危虽然能解,但瞧着也是要被人记恨上的。”江芸芸的椅子瞧着跟要摇散架了一样,连带着声音被裹挟着,变得开始模糊不清,“这是最后不得不的决定,现在才哪到哪啊。”
“写信给殿下看看。”张道长随后说道,“反正他最信你了。”
“我不想要殿下为难。”江芸芸叹气说道,“也不想掺和到这场邀功大赛里。”
“要是陛下能醒就好了。”张道长出鬼主意,趴在她耳边大逆不道说道,“你知道的,这些大臣啊,就是对这些死了的皇帝的话格外有一层保护的。”
江芸芸猛地睁开。
张道长被吓了一跳,立马怂了,磕磕绊绊说道:“我,我我,瞎,瞎说的。”
“不,要不还是说当局者迷呢。”江芸芸突然坐直身子,“好主意啊,就是听闻现在陛下清醒的时间不多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递折子合适。”
“啊,你真的要帮他啊。”张道长震惊。
江芸芸起身,匆匆朝着内院走去:“不是,我是说漳州的事情。”
“啊,那这个事情……”张道长连忙跟在她伸手,“不管了?”
“再说。”江芸芸脸上异常兴奋,兴致勃勃走了,“漳州,漳州的事情有办法了。”
“那那,宁王的事情也写一下吧。”张道长在后面呐呐说道,“都写一下吧。万一,万一有空都看呢。”
“行吧。”江芸芸敷衍说道。
另外一间屋子里。
“江芸肯定不会帮我们的,我刚才听到他说不管了。”江蕴神色阴郁,“那份信什么神秘秘的,肯定就是不想帮我们了。”
江湛坐在椅子上沉默。
“姐,你说话啊。”江蕴大怒。
“那他不帮,没有办法吗?”江湛反问。
江蕴沉默。
“人为什么要最不成熟的时候要做未来决定命运的事情,你以前不肯好好读书,现在也就只能困在这里,你是男子,为何不好好读书,若你是秀才,是进士,是不是今日也就有了回旋的余地。”江湛平静地看着他。
江蕴被这个视线看得打了一个寒颤,怯生生地喊了一声:“姐。”
江湛回过神来,双眼含泪,却是冷笑一声:“算了,面对那些藩王,你是进士又如何,长生作为官员还不是被他们掳走了。”
“他帮是情分,不帮我们又奈他如何,我每每觉得日子要好起来的时候,却每次都被打了回去,也许是我命该如此,是我们曹家,江家本就有此磨难。”
江蕴立刻害怕地擦了擦她的眼泪,也跟着哭了出来:“姐,姐,不要哭,我们再去找江芸好不好,实在不行,我们去找外祖母,我们回南直隶。”
“不回去,江蕴,你要记住,这辈子不要走回头路。”江湛冷冷说道,“宁王能发着个疯,我们的外祖母也是出了一份力的,我们姓江,不姓曹,要自己站起来。”
江蕴呆在远处。
“我去找人,你在这里不要出去。”江湛起身说道。
“姐,姐,你要去哪里。”江蕴惶恐拉着她的手,“别走,我害怕。”
“害怕什么。”江湛拨开他的手,“江蕴,若今后江家就你一个人了,你去跟谁喊害怕。”
江蕴瞪大眼睛。
江湛头也不回就离开了。
—— ——
“长生,长生,别闭眼,娘在这里,娘在这里。”曹蓁抱着浑身滚烫的江苍大喊着,“来人啊,来人啊。”
只是漆黑的屋子里再无其他动静。
曹蓁咒骂连连,可却连着呼吸都加重了。
江苍发烧了,浑身滚烫,就跟小时候一样。
“娘抱着你就没事,没事的。”曹蓁的脸紧紧贴着他的脸,沙哑说道,“娘一直在的,娘求了好久的佛祖,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救救我的孩子,救救我的孩子啊。”
“曹蓁,你只要帮我做一件事情,我就救他。”就在曹蓁的声音要失声前,一个冰冷的声音在阴暗的夜色中响起。
“我做我做。”曹蓁紧紧抱着昏迷的江苍,嘶哑大喊着,“求求你救救我儿子,救救他。”
—— ——
乾清殿内,一直昏睡的朱佑樘突然清醒过来,甚至有些神采奕奕,瞧着精神头极好,隔壁殿的朱厚照连忙跑了进来。
“爹!”朱厚照神色大喜。
朱佑樘见了他就笑:“好儿子,怎么瘦了。”
朱厚照瘪了瘪嘴,委屈坏了:“好累,爹,他们都不好。”
朱佑樘伸出已经瘦出骨头的手温柔的抱住儿子:“那就先哭一场,以后就不要哭了。”
朱厚照立刻趴在他肩上抽泣了一会儿。
“内阁都是好的,司礼监要是不喜欢也要慢慢换,那些大臣的话你要多听多想多看,今后任用官员要多打听打听,碰到解决不了的事情那就先放着……”朱佑樘低声说道,到最后也是强忍着哽咽说道,“爹说的话都要记住。”
“记住了。”朱厚照用力点头,“以后我一定跟在爹身后好好学。”
朱佑樘缓缓闭上眼,抱着怀中的孩子。
在他刚出生的时候,他也是这么不敢用力的抱着他,唯恐伤到孩子。
现在他还是只能这么轻轻抱着孩子,只恨自己再也没有力气为他遮风挡雨。
“好了,你下去吧,爹还有事情要做。”他说。
“好。”朱厚照兴高采烈走了,“爹好好休息,我晚上和爹一起吃。”
“好。”朱佑樘眷恋地看着自己的孩子,一如既往地笑着点头。
等太子离开,朱佑樘看着一院子不熟悉的人。
“他们人呢?”朱佑樘神色冷淡问道。
小黄门扑通一声跪下了:“前日顶撞了殿下,挨了板子正在休息。”
“那就再多打三十吧。”朱佑樘甚至不问具体缘由,低声说道,“内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