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各自沉默了片刻,张道长继续说道:“我老师说,前朝有个朝代是唐朝,有个皇帝把铜钱以重量为钱文的习惯废除,因为铜材一直处于不足,这样会导致市面上流通的钱就会变少,所以钱文改为通宝制,也就是说现在的样子,钱币上标面值,有小平、折二、折三、折五、折十等。”
江芸芸点头:“是这样的,所以现在这是个,倒是是哪里不对。”
“一般铜钱造假,就四个问题:第一尺寸小;第二重量轻;第三钱文不够清晰有力;第四铜质一眼不纯。”张道士熟练的从江芸芸手中挑出那枚假铜币。
“重量轻了。”他讪笑,“造假的人胆子小,不敢偷工减料太少,所以平摊到每个铜钱里微乎其微,若是一串假的,和一串真的上称,就清楚了,而且我猜掺铜的铅,其实不算太假,就是不知道造这样的钱出来做什么。”
江芸芸了然,随后问着乐山:“这钱哪里兑换的?”
“就思城访三条胡同,东城兵马司往东走一百米的大通银铺,早上想着买了牛羊就顺道在那里兑换了,本以为是老店,信誉好,有保障的。”乐山耷眉拉眼地说着,“早知道我就检查仔细一些了。”
江芸芸顺手把铜钱收到袖子里,站起来笑着安慰道:“不碍事的,我去看能不能换回来,别担心,切菜小心手。”
乐山见她要走,强打起精神,连忙把人拦住:“别去了,那银铺门口还有打手的,瞧着很凶悍的,万一不认呢,大过年的起了冲突及麻烦了。”
“不碍事。”江芸芸已经脚步一转,溜溜达达走了,“我就问问。”
还有五日就过年了,路面上都有京兆府雇的人在奋力打扫,撒上清水,免得尘土飞扬,坏了过年的气氛,店铺门口招幡和灯笼都齐齐换了新的,里面的小二也大都无心上班,和人交头接耳说着小话。
路边摆摊的摊贩倒是一如既往地蹲在两侧,见了有人看过来就大声吆喝着,声音起此彼伏,好不热闹。
江芸芸站在一家卖野菜的摊位前。
一个矮个子的中年人一见她穿得干干净净,小脸也白生生的,以为是谁家小公子,热情围上去介绍着:“公子看看,新鲜的野菜,我一大早去山上挖的白花菜,你看连着茎一起砍得的,多新鲜啊,您一看就是读书人,这个吃了对眼睛好。”
江芸芸装模作样拿起来看了看,也不知道看出了什么没有,就跟个傻白甜一样问道:“这个瞧着还怪好看的,多少钱啊。”
那中年人一看有戏,眼珠子一转,抓起一把说道:“这一把六文。”
江芸芸哦了一声,直接掏钱,递出六文:“那我要这个了。”
中年人得意用荷叶包起来:“行,保证好吃,您要是喜欢,下次一定要来。”
江芸芸把钱递过去,那个中年人仔仔细细全都检查了一遍,这才放进兜里。
江芸芸心中一沉,但很快赶在他把钱扔到钱盒前把人拦下:“我忘记了,这个是新钱,我得留着给人包红包的,给你换个旧的。”
那中年人一听也表示非常理解:“要的要的,新钱新气象,我刚才瞧着这钱也好新,也准备留给家里小辈做发财钱的。”
“对。”江芸芸重新掏出六文钱递出去,然后拿回新钱和一包菜,忧心忡忡走了。
按道理这些人常年摸钱,对于真假应该很敏锐才是。
江芸芸脚步一顿,自言自语:“也说不定,寻常人才不敏感,不然怎么就逮着铜钱下手,白银不是更简单。”
她换了个方向,朝着当铺走去。
当铺可是所有行当里最讲究眼尖的。
当铺的小二暗暗打量了一下江芸芸,犹豫了一会儿才出来。
瞧着不太像有钱人,但也不太像来当东西的,不过瞧着是个读书人,也不能太过怠慢。
“客官是来当东西还是赎东西的,又或者想来买什么东西的。”小二问。
江芸芸和气笑了笑:“想买个玉佩过年带带,但也不太充裕,有没有便宜点的。”
小二一听了然,穷书生想来买点东西充门面过年。
“有的有的,大概价位在多少?”小二从柜台上拿出一托盘的玉盘,“这些质地都还不错,大致价位在二两银子到五两银子。”
江芸芸隔着木条往里面看了看,笑说着:“整个小老虎的瞧着还不错,多少钱?”
“公子好眼光呢,这块可是墨玉雕刻的,老师父一刀而成,东西精细得很,瞧着您也是个读书人,也快过年了,讨个吉利,不如三两五十文如何。”
江芸芸满意点头,但随后露出纠结之色:“可我没带这么多钱。”
“可以先留个押金在这里,三日内带着钱买回去。”小二飞快给出建议。
“那押金要多少?”江芸芸问。
小二看了一眼江芸芸,想了想:“那就取个零头,五十文吧。”
“好贵啊,十文行不行。”江芸芸尴尬搓了搓手。
小二撇了撇嘴:“这也太少了。”
“十文也不少了,可以买五个大馒头呢。”江芸芸不高兴质疑道,“你要是诚心做买卖,我就先给十文钱,我回家凑了钱就来买。”
小二有点看不上十文钱,但马上又要过年了,能赚一笔是一笔,又看着江芸芸斯斯文文的小脸,一咬牙:“行吧,那你可要快点来,你才留这么点,要是回头有其他人看中这块玉佩,我可不敢保证能不能留的住。”
“行。”江芸芸掏出十文钱,递了过去,紧盯着小二看,“你点点。”
小二接了个过来,看似随意,但手指在不经意间已经摸过每一个铜钱面,在点钱的时候,也顺手放在小托盘上称了称。
“你这个磨损有点厉害啊。”小二拿在手里看了几眼,“瞧着边缘还挺新,怎么表面磨损得这么厉害,”
“好眼力啊。”江芸芸笑说着,“十个的重量,也和正常的有区别吗?”
“寻常人未必看得出来,我们做当铺的,你就是少一根毛的重量我都能给你看出来。”小二得意说道。
江芸芸若有所思。
“行了,十文钱收下了,您早些去筹钱……”
小二正准备入库,江芸芸连忙说道:“等会,我想起来了,我不买了,太贵了。”
小二震惊,下意识抓紧铜钱。
江芸芸不好意思说道:“真对不住,我过年的年货还没筹备好,还是不乱花钱了。”
小二气笑了,没好气说道:“没钱来装什么大爷。”
他啪地一声把钱扔在柜台上,声音瞧着还有些回响。
江芸芸把钱捡回来,头也不回就走了。
“刚才是钱掉地上了。”掌柜从内门掀帘出门,“瞧着声音有点不对。”
“是一个穷鬼来了,真是晦气。”小二不高兴说道,“买个玉佩还磨磨唧唧的。”
“算了,谁还没个没钱的时候。”掌柜提醒着,“最近过年要小心点,别收到□□了,每年那群缺德的都会在这个时候给我们添堵。”
“放心,谁也逃不过我这双厉眼。”小二拍着胸脯保证着。
—— ——
江芸芸站在大通银铺门口,门口站着四个黑脸壮汉,横肉凶悍,见江芸芸在这里徘徊着一会儿,就开始紧紧把人盯着。
“客官可是有事情?”训练有素的小二笑着迎上前问道。
江芸芸歪了歪脑袋,露出几分稚气说道:“刚落地京城,想换点钱,但没来过你家,不好意思进去。”
小二一听,眼睛都亮了:“客官尽管放心,我们店可是十年老店了,童叟无欺,不瞒您说,您看看整个思城访就我们一家店,大大小小的街坊都是在我家买卖的,真正的魁首啊。”
小二竖起大拇指,随后故作不经意地问道:“不知客官现在住在何处?若是存在本店,可是支取方便。”
江芸芸羞涩一笑:“是近年来赶考的,就在贡院附近租了一个小房间。”
“虽隔了一个黄华访,但大路是畅通的,走起来也不远!”小二笑了起来,“小官人是打算借钱还是存钱,又或者是兑钱?”
“想要兑钱。”江芸芸跟在他身后入了屋内。
大通银铺不亏是大店,店面极大,左右三间屋子,左右各有两排和当铺格外相似的木头柜台,一排五个人,十个柜台全都在开业,正中则是一个巨大的银元宝的架子,两侧还摆着两架放满东西的博物架,空闲位置则有几张桌子放在边上,还有几个小二正在和客人们说着话,茶水糕点备得整整齐齐。
江芸芸突然感觉到一点熟悉的感觉,所以忍不住笑了起来。
小二不解:“小官人笑什么?”
“还真是大店,瞧着令人宾至如归。”江芸芸和气一笑。
小二得意一笑:“那自然是,我们可是大店,拿着我们的凭据去南直隶的南京,扬州等地也是可以兑换的,就连句容县这些小地方也都是能兑换的。”
江芸芸眼波微动:“巧了,那我还是南直隶人,县里都有,鬼店的生意做得真大啊。”
小二挑眉:“小的一听就知道您是南直隶的人,所以来我们店做生意那就来对了,客官打算兑多少钱?”
江芸芸掏出一两银子:“可以都兑铜钱吗?”
“自然可以。”小二也不嫌钱少,热情的把她带到自己熟悉的柜台小二面前。
那小二前面还有人,瞧着业务还颇为复杂,先是把铜钱并银子都全都存进去,开了一张五百两的存单子,后来又兑了十两银子,说是要发给小辈的。
按照现在的物价每钞一贯,准钱千文,银一两,四贯准黄金一两,也就是一两白银等于一贯钱,一贯钱一千文。
十两多要兑换成铜钱也不是小数目,需要准备一个篓子和一辆车了才能送回家。
“瞧着收拾得真好,整整齐齐的。”江芸芸瞧着一贯贯被搬出来,笑说着。
“可不是。”没想到前面办事的中年人也是个开朗的,操着一口京话,扭头说道,“老字号了,有保障的。”
江芸芸腼腆一笑:“大家都这么说,但我是第一次来,瞧着您说好,也就放心了。”
“肯定好。”中年人拍着胸脯保证着。
他的十贯铜钱整整齐齐被放在箩筐了,上面还盖着黑布。
两个小厮就要上前抬走。
江芸芸惊讶问道:“不数一下,称一下吗?”
小二嘴皮子利索说道:“王老爷老顾客了,在南北直隶做布匹生意呢,可厉害了,再说了我们可都是老实买卖,一点也不会错的。”
“是啊。”王老爷拍着肚皮说道,“好几年的生意了,数数多麻烦啊。”
江芸芸还是犹豫不决,瞧着还带着外乡人的迟疑。
那王老爷是个实诚人,看她年纪还小,也不太富裕的样子,瞧着就是小心谨慎的性格,连忙说道:“称一下也行,你好叫你知道这是家老字号,非常可信。”
原本小二还有些不太高兴,但见大主顾王老爷这么说,也只好勉强笑了笑:“那就称一下也好让这位小公子放宽心。”
说话间,就有几个小二并仆人一起准备先称了空筐。
“这个三斤。”仆人说,“能装二十斤的,那个做竹筐的没有偷工减料。”
“也是老生意买的,划算。”王老爷比划着。
江芸芸微微笑着,瞧着斯斯文文,和和气气的。
“小公子可有婚配?”王老爷眼睛一亮,忍不住靠了过来,热情介绍着,“我家中有一个女儿,读过书的,之前白鹿洞书院开了女班,我送我女儿过去读过四书,五经也学得不错,一笔字写的有模有样的,最重要的是,我女儿还漂亮,见了的人没有说不好看!”
江芸芸眼睛一亮:“我也在白鹿洞书院读过书的。”
王老爷一听,整个人都来劲了:“那算起来也是同窗了,择日不如撞日,不如今天就来家中坐坐啊,年轻人正好交流交流,我可不是迂腐的人,女孩子也是要多读书明事理见世面的,你们就是聊聊天也是可以的。”
江芸芸羞涩一笑:“我当年读的时候,女学办的是第一届,不知令嫒是什么时候去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