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初三,江芸芸去给太子殿下上课,一入门就先吃了燕窝一盏,人参茶一杯,分别是太子殿下和二皇子亲自递上来的。
“殿下哪来这么多东西?”江芸芸吃完之后,后知后觉开始质疑。
“我从爹,娘,祖母,曾祖母的小金库里掏的。”朱厚照理直气壮说道,“都是好东西,吃了就不会死了,所以要吃好多好多的。”
“我也拿了,我也拿了。”二皇子挤进来,请着功劳,把小脸递过去,“我爹还捏我的脸,说我吃里扒外。”
江芸芸一看那圆鼓鼓的小脸颊,忍不住伸手摸了摸。
如果又滑又嫩,还肉多。
“咳咳!”一侧的嬷嬷们一看,震惊地咳嗽几声,提醒着大逆不道的江芸。
江芸芸连忙收回手:“上课吧。”
朱厚照冷眼看着,突然把自己的脸也凑过来:“那你掐一下我的。”
江芸芸瞪大眼睛。
朱厚照斜眼看他:“你都掐他了,以下犯上,那你现在再犯一次也没事啊,而且我都不介意。”
殿内所有宫娥黄门的眼睛都直勾勾地盯了过来,好似一把火,只要江芸芸敢把手放上去,就要把她烧得片甲不留。
“不合适。”江芸芸嘟囔着,心虚移开视线。
还真别说,金尊玉贵的太子殿下脸蛋还真是细腻啊。
“什么不合适!”朱厚照怒了,直接抓着她的手抹了一把自己的脸,“那你以后不准摸朱厚炜这个大笨蛋了。”
遭受无妄之灾的朱厚炜大吃一惊,随后也跟着大怒:“江芸最喜欢我了,不喜欢你,你这个大野猪。”
“你敢骂我,我是你哥!你这个矮脚兔。”
眼看兄弟两人要打起来了,江芸芸不得不一手扒开一个,盯着无数嬷嬷和太监的谴责视线,心虚说道:“哎哎,别吵,上课了上课了。”
兄弟两人互不妥协,各自瞪了对方一眼,这才入座,课间都不肯说话,江芸芸只好装死低头,假装忙碌。
课后,朱厚炜察觉不到眼色,拿着书,贴着江芸芸嘀嘀咕咕说着话。
江芸芸只觉得四面八方都是眼刀,脸上的笑差点绷不住。
朱厚照坐在自己的椅子上,冷眼看着,更生气了。
“江学士每每来,两位殿下都要吵一架。”养心殿内,陈宽无奈说道,“奴婢真怕伤了兄弟感情。”
朱佑樘闻言呵呵一笑:“别看现在吵得凶,晚上就要手牵手来找我下棋了,吵吵闹闹而已,多热闹啊,我小时候就一直想着要是有个兄弟姐妹就好了。”
陈宽抿唇,但很快又收拾好心情:“热闹好,爷就是喜欢热闹,今年过年可以多备一下烟花。”
“太皇太后新丧,不宜铺张。”朱佑樘说道。
陈宽打了几下自己嘴巴:“瞧奴婢的记性,真是该打,差点误了爷的大事。”
“少给我花言巧浯,对了,我也好久没见江芸了,这次也真是委屈他了,让他吃好饭来见见我。”朱佑樘笑呵呵说着。
江芸芸刚放下筷子,那些小太监就很有眼力见的说了此事,江芸芸站起来就准备离开了,一直盯着她的朱厚照立马表示我也要去,朱厚炜这个跟屁虫自然是要紧跟着的。
“反正等会也要找爹去下棋的。”朱厚照站在她左边手,一本正经说着。
“想去找爹吃零食。”朱厚炜牵着她右手,直流口水说着。
江芸芸被夹在中间,心如死灰,她生怕自己赶在身份暴露前,就因为挑拨皇子关系而被皇帝当场宰了。
“身上的伤如何了?”殿内,朱佑樘和气问道。
江芸芸非常老实:“承蒙陛下关系,已痊愈了。”
“这次凶手如此大胆包天,你也受了惊吓。”朱佑樘又说道,“这几匹布都是给你的,过年做几套艳丽点的衣服穿穿,年轻人老是穿素色的,再好的容貌也都显不出来了。”
江芸芸谢恩。
朱佑樘看着她磨得起毛的袖子,又让陈宽拿出白金,亲自递给她:“你自来清廉,这个就当给你的过年费用了。”
江芸芸吃惊,连忙接过,呐呐说道:“这,马上就要发这个月的俸禄了。”
朱佑樘一把把人扶起来,看着她笑,一脸和气:“只是对外不要和人说,也无需感谢,以免他人嫉忌,再伤了你。”
江芸芸悄悄抬眸去看朱祐樘,不得不承认,她读过很多帝王事迹,但做皇帝能做成朱佑樘这样好脾气,好性子的,还是很少能从史书上窥见。
他体弱多病,却又勤政爱民。
他想做很多事情,却又做不了很多事情。
他想平衡内外朝廷,文武官员,可最后似乎总不太如意。
至高的权力反而不能为所欲为。
江芸芸没有接触过其他皇帝,但想着能做成这样,已然是这类长于妇人膝下,生于宫廷深处的皇帝中的极限了。
江芸芸握紧白金:“微臣,谢主隆恩。”
“去吧,好好休息,瞧着脸色还不好,我这人参燕窝都白给你吃了。”朱佑樘笑着打趣着,“这布匹我让人给你送回去,你这么多年身边就一个人照顾,也是不讲场面的。”
江芸芸只是憨憨笑着。
江芸芸离开养心殿没多久,太子殿下朱厚照就悄悄跟了过来。
“殿下怎么过来了?”江芸芸不解。
朱厚照叹气:“你没发现刚才殿内有史官站着吗?”
江芸芸想了想:“确实在帷幕后有一文官模样的人。”
“九月份的时候,太仆少卿储巏上言说要立史官以记言行,还说现在外面总是有很多帷幄造膝的话,都是对爹的误解,这样会导致史官无从记录。岁月久远之后,传闻各异,无法弄清事情之本末,所以要站一个史官,把爹和和爹说话的人的一言一行都记下来,叫什么起居注,爹答应了。”
江芸芸震惊,开始迅速回想刚才有没有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你刚才木木的,史官肯定说你像个大木头。”朱厚照嘲笑着。
江芸芸一点也不在意,甚至开始夸自己:“没说不该说的话就好,我刚才回答得还不错,不错不错。”
朱厚照背着小手,故作大人模样地摇了摇头:“等会挨骂就知道了。”
江芸芸咧嘴一笑,只是眼看就要出城门了,突然停下脚步,扭头去看朱厚照,一脸不解。
朱厚照一脸不解。
“你不回宫?”江芸芸委婉提醒着。
朱厚照一本正经说道:“啊呀,被发现了,本来想偷偷跟你回家的。”
江芸芸嘴里的粗话来来回回滚了滚,然后咽了回去,勉强露出笑来:“不行!”
朱厚照也不生气,背着小手,脚步一转,溜溜达达回去了。
——今天和江芸待在一起的时间,比矮脚兔多,赢了,等会回去就去炫耀一番。
—— ——
按道理今年吏部值班应该是让年轻的来,且新进来的人也要先练练,让老人松快松快,所以江芸本是名单中的一员,但江芸毕竟刚痊愈,韩文不好让她值班,就让她早点去休息了。
江芸芸也不客气,铺盖一卷,兴冲冲回家了。
院子大门微阖,门口还有车辙的痕迹,江芸芸推门一看,正看到张道长和乐山正蹲在地上,交头接耳,神色严肃,不知道在想什么。
今年冬日雪量极少,所以空气有些干燥,但丝毫不影响过年的气氛,地上已经堆满了鸡鸭鱼肉,还有半扇羊,一荷叶的牛肉,屋檐下悬挂着一排肉干鱼干,小猫蹲在屋檐上虎视眈眈,各色蔬菜也都整整齐齐码在角落里,隔壁的驴棚和马鹏也都被收拾的干干净净的。
整个院子已经焕然一新,红布挂满屋檐,空气中还有醋味,就连门画和对联都已经换上顾霭写的东西。
“怎么了?”江芸芸站在他们身后,探出脑袋好奇问道。
“这个钱好像是假的?”张道长听到她的声音,摸了摸脑袋,“用你给的银子去钱庄打散了,一两碎银各五个没问题,然后是五吊铜钱,其中有这十个好像是假的。”
乐山气坏了:“太过分了,我看是大庄就没检查,谁知道有假的,还掺在中间,要不是刚才给道观包礼钱,也不会被发现。”
张道长则把铜钱递出去,紧张问道:“上面写的南直隶制造,你之前不是搞过什么换银子嘛,不会是有人造假吧。”
第四百二十五章
银子肯定是好银子, 铜钱却不是好铜钱,不过自来银子使用的程度就没有铜钱高,衣食住行大都是用铜钱结算,所以要是真作假, 其实铜钱的祸害范围不会小, 但掀起的波澜却不会大。
“老百姓挣点钱可不容易, 还拿了几个没用的□□, 真是一天白干,亏死了, 这些坏人真是烂心肠啊。”张道长一边择菜, 一边抱怨着,“这可怎么办?这么少的铜钱,我们去报官, 京兆府都不一定会受理呢。”
江芸芸看着被重新串起来的十文钱, 眉头紧皱。
“我瞧着好像和其他的没什么区别?”她扭头去问张道士, “你怎么看出不对劲的。”
张道长头也不抬说道:“外表看确实差不多, 重量上也没什么变化, 混入真钱当年也不会一眼看出来, 但铜钱在流通中本来就会有磨损,花纹会磨平, 重量都会减轻,幸好这东西和银子的适用又不一样,银子要称重, 按照重量算,但铜钱就是按个算的, 算起来铜钱就是比银子好出手, 对不对。”
江芸芸点头, 这也是她让乐山把陛下赏的其中一锭十两的银子拿去换了方便流通的现银和铜钱。
张道长抬头,看了一眼江芸芸,叹气说道:“其实你要我怎么说出不对,我也有点说不清,但不瞒你说,我们道观有三个功德箱,每三个月就会清理一次,每次都能清出不少□□。”
江芸芸惊讶:“从不曾听你说过。”
“也没什么好说的。”张道长一本正经装深沉,“他们是来上香的,所行所言都为本愿,所以真真假假又有何意义呢,我们只要保证□□不流入其他人手中就好。”
江芸芸点头:“所以你是接触很多□□后,今日一摸这钱就感觉出不对劲的。”
张道长抿了抿嘴角,转移话题:“你仔细看那些摩挲的花纹,人手磨的,铜钱相互磨的,大都是不均匀模糊的,但侧边边缘是很少有磨痕的。”
江芸芸放在手心翻看,焕然大悟:“还真是,这几个的磨痕,陈旧感好均匀。”
“对!”张道长把菜都洗好了,湿漉漉的手一把抹在顺道的小猫身上,这才端起水盆打算倒了,“但这点问题其实也能解释的通,毕竟你看这十文都是新钱,完全可以说是放在框里,装得有点满了,自己摩擦的。”
江芸芸一听,也觉得非常有道理。
“那你还觉得哪里有问题?”她虚心问着。
张道长把水倒在门口,站在门口意味深长说道:“重量。”
江芸芸各拿了一个放在手心颠了颠,不过察觉不出哪里有变化。
“造假银,用铁,或用铜,或用铅、锡为质,外面裹上银皮,这样外观看是很难看出来,但一切开就一目了然,但铜钱做假又有点不同,因为料子就在这里,一眼能看到,所以他的造假,不外乎偷工减料,也就两种情况,第一是减轻钱币重量,第二是原料掺假。”张道士干活干累了,一屁股坐在台阶上。
“其实自来私铸、盗铸铜钱之风就屡禁不止,而且官府和民间都会私自铸造钱币。”他说,“也是能流通的,所以官府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管这事的。”
江芸芸犹豫点头:“略有耳闻,但我听说宝钞会好一些,因为在纸钞、图文、印信、印泥、编号等方面,都有防伪措施,不过听闻前朝有句容县的人曾让一个很厉害的人密修锡板,文理分明,据说这种伪造的大明宝钞几乎可以乱真,案发后,所有人株连九族,全都被处以极刑。”
张道长突然说道:“我师父说他就是在句容县的一个道观门口把我捡回去的,那一年还下了好大的雪,差点就死了。”
江芸芸哎了一声:“这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