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怪都察院四品以上的官员齐齐上折子表示委屈,闹着要辞官回家,背地里估计要在都察院里掀起雷霆风雨了。
这个道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群御史们别看平日里头铁,谁都敢得罪,就是撸起袖子,骂起阁老来也丝毫不会嘴软,那还不是头上有一个二品大官,陛下心腹护着。
——自来都察院的主官都出了名的护犊子。
“所以,找到靠山了。”江芸芸摸了摸下巴。
太监确实是一个好靠山。
自来一个优秀且有上进心的太监,不仅在内廷吃得开,外朝也不会逊色的,挨不挨文官骂另说,你就说他的话在陛下面前管不管用吧!
这个条子就证实了江芸芸的猜测,现在闹着一出的人背后是太监在撑腰。
可太监为什么要搞这出呢?
江芸芸想了一会儿,不得不摸着良心说:“嗐,这事的源头说不定还真是我。”
吏部这次罢免的人就有一百三十人,降职三十人,罚俸七十人,这还是马文升拦着的情况下,因为一开始江芸芸大笔一挥,是直接划了三百来号人的,把本来昏昏欲睡的韩文吓得坐也坐不住,连忙把夜宿在吏部的马尚书请了过来。
——理由就是人太多了!
这次京察才考察一千七百名官员,你倒好一口气罢免就三百来号人,再加上其他处罚的,堪堪六百来号人,这一口气走了三分之一人,怎么干脆不把朝廷给清空啊。
马文升骂骂咧咧年轻人太过胡闹。
韩文也跟着附和着直言要少一些。
所以马文升一把年纪了,还得睁大眼睛亲自来确定最后名单,饶是如此,人数也比之前的要多不少。
吏部的三位主官也确实是个实在人,这名单实在是没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所以打算把皮球替给内阁的。
谁知道刘健这人也是心狠手辣,怪不得和江芸臭味相投,大笔一挥跟着同意了。
更可怕的是折子到了陛下那里,按理陛下自来温和,也该有些仁慈宽宥的话,然后把折子打回来重新写的,没想到,中间太子殿下插足进来,殿下也是少年心性,对此事大力赞赏,更不知陛下怎么想的,大笔一挥竟也真的同意了!
所以一个皮球就这么被重重敲在地上了,愣是谁也没想着接一下,结果一出来把京察的官员都砸蒙了,毕竟一下子也是两百来号人了。
这里面十有八九是有那些宫内太监的人,毕竟他们的恶性江芸芸都仔细核对过,还真的和宫内有关系,只是大家都习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万万没想到还真的对他们下手了。
“怎么做什么都要挨骂啊。”江芸芸坐了下来,摸着小猫尾巴,皱了皱鼻子,不高兴说道,“我是不是让他们觉得我脾气太好了。”
她把小猫放在案桌前,准备开展一个小小的反击。
——骂我是吧,想要重查是吧!想要让我滚蛋是吧!
——行,看我怎么把浑水搅乱,一个个都被别想跑。
江芸芸飞快写了两份折子,然后赶在天黑前就递了上去。
内阁因为实在太忙碌了,沈墨如今被拉来顶替江芸的位置,早已干得心如死灰,生不如死,下班前一收到江芸的折子还以为他是来请罪的,直接和那些礼部、都察院官员的折子一起递了上去。
朱佑樘在逼问侣钟要钱,不仅无果后,还吃了府部各大臣和科道言官的章论奏,请罢其役,愤愤之际就看到江芸芸的折子,立马大怒:“钱钱钱,朕的钱拿不出来就算了,怎么还要搞给朕弄钱的人!非要逼得朕去乞讨不成!”
“来人啊,给我查!到底是谁兴起这个妖风的。”
两份折子被安然摊开,盯紧一看……
一份辞职信。
——太委屈了,不干了,做什么都是错的,辞职,我要辞职,回家种地去!
一份弹劾折子。
——御史无知妄捏妖词骂我,不通人事,不干人活,就知道诬告,我不服!
第四百二十二章
众所皆知, 朱佑樘是个脾气顶好的皇帝,基本上很少动怒,就连群臣对他贴脸开大,他最多也就是把人呵斥退下, 自己一个人坐屋子里生闷气, 过一会儿还能自己气消了, 跳出几个人夸一夸, 也就当无事发生了。
不过这次显然真的有点摸到老虎屁股了。
本来太皇太后的事情就已经让朱佑樘焦头烂额了,延寿塔又拿不出钱来, 现在好好的京察又出问题了, 内阁一堆事务堆了过来,入了春就一直身子欠妥的朱佑樘彻底爆发了。
他的好大臣,好啊, 一个个都威胁他, 还给他撂摊子是不是!
严惩, 必须严惩!
原本还在装死摸鱼的礼部和都察院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齐齐开始自查内部, 上表请罪, 诚惶诚恐地揣测了一下陛下的意思,然后果断把闹事的人都抓起来了, 先一步递给锦衣卫,表明立场。
一时间京城抓人的忙个不停,被抓的哭个不停, 看热闹的也嘴皮子说个不停,京城的夏日就跟着活跃地走了过来, 本来清爽的春风也跟着燥热起来, 所有的一切都让京城的风也跟着不安分。
京官们因为陛下突然的怒气而惴惴不安, 谁也不知道到底是谁触怒了陛下。
那些弹劾的官员吗?不应该啊,本朝官员自来就要闹着一出,动不动就是死谏,跪谏,弹劾,嘴里是国家要完了,心里是你小子要完了。
陛下每次都是乐呵呵的,实在不喜欢那也是装死看不见的,谁能想到这次就发这么大的火呢。
那是到处甩锅的吏部和都察院?也不应该啊,甩锅那不是更常见的事情,谁当官不甩锅啊,陛下难道还没习惯嘛。
难道是内阁?那也不对啊,没听说内阁最近有什么大事啊,而且内阁的事情迁怒百官是不是太过分了!
——所以到底是谁!
所有京官的脑子里都在想这个问题!
而罪魁祸首江芸芸则开始给自家小毛驴刷毛,小桃树施肥,空了还抓了一只小麻雀,吓唬一下又把鸟放走了,昨日空地边边还抽空种了点菜,节省一下家庭开支,甚至打算抓住那只总是来家里混吃混吃的小野猫,非要让她入住自己家。
乐山被闹得不行,只觉得每日都是鸡飞狗跳的,吵得他心如死灰:“公子到底什么时候能回去上值啊。”
当时江芸芸和小猫大战三百回合,穿得全副武装,蹲在地上,想了想:“快了吧,这事没这么复杂。”
乐山看着公子脸上的小划痕,又气又无奈:“好端端惹猫做什么,挠你一爪子。”
江芸芸咧嘴一笑,提溜着猫在厨房门口打圈,嘴里絮絮叨叨的,跟个孩子一样。
乐山看着一团乱的院子,只能眼不见心不烦:“中午要吃什么,是吃饭还是吃面?刚才听到有卖河鲜的货郎经过,想吃鱼吗?”
“能给她吃吗?”江芸芸小手一指,得寸进尺。
乐山气笑了。
—— ——
不过这次弹劾的事情,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
“江苍?”马文升坐直了身子,“和他有什么关系?”
“那些御史一进锦衣卫就都招了,说是太监叫他做的,抓来那些太监,结果就牵出江苍了,”韩文低声说道,“但他们只说是意外,不曾想闹出这么大的事情。”
马文升坐在椅子上,神色凝重:“太监是怎么说江苍的?”
“说是请了江苍去问今年为何还要多请几位外地官员?中间问了什么问题?可有证据这些?”韩文说,“往严重说也只是窥探京察,甚至算不上扰乱。”
毕竟京察都已经结束了,他们也不过是在小范围内兴风作浪。
那些太监们一向奸诈得很,很会在底线上试探。
“江苍怎么说?”马文升眼神尖锐,神色狠厉,“是他说要牵出江芸的?”
韩文沉吟片刻:“太监的话不可信,他们一贯是会攀咬人的,而且这次被抓的太监,最高也只是司礼监的一个少监,原因是和被罢黜的河南道清化镇的那个王县令乃是同乡,好奇问了一句,而且司礼监那边打算死保,陈太监亲自去了锦衣卫,听说也要马上放人了。”
马文升坐在椅子上沉默。
“一个小小县令引起这么大的风波。”他低声说道。
韩文坐在一侧,许久之后低声说道:“不知道江其归是什么态度?”
—— ——
“你为何要给太监信物?”曹家,老夫人质问着曹澜,愤怒至极,“你这是害了长生,你这事害了曹家,蠢货,你这个大蠢货。”
曹澜神色讪讪:“谁知道这些太监这么坏,故意去骗长生。”
“太监能是什么好东西。”老夫人气得手杖都扔了,坐在椅子上直喘气,“要吃的就给吃的,要钱就给钱,要东西给东西,但是嘴巴要把牢,信物要拿稳,我说的你是一个字都记不住。”
“我知道!”曹澜被骂得脸上无关,忍不住站起来打碎手边的茶盏,急躁说道,“我这也是不小心,谁知道那些太监如此恶毒,我怎么会害长生呢,是不是在娘眼里,我就是这么一无是处,拿不出手,做什么都是错的,我做的再多那都是无用的,我就是没用,上不得台面,所以娘什么都要管。”
老夫人错愕地坐在原处,打碎的茶盏落在脚边,水渍四溅,打湿了衣摆,她看着面前亦然中年的儿子,恍然察觉到他藏在深处,如今再也藏不住的愤怒。
曹澜惊觉说错话了,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神色惶恐:“儿子没有这个意思。”
老夫人看着膝行到自己面前的儿子,沉默地看着,最后缓缓闭上眼:“罢了,好孩子,下去吧。”
曹澜却突然不安地抱着她娘的膝盖,痛苦说道:“娘,我,我不是有意的,我没有,没有这个意思,娘,别生气。”
老夫人看着恢复如初的儿子,却只能叹了一口气,强撑着的身体也跟着落寞下来,伸手摸了摸儿子的脑袋:“曹家以后就看你了,你妹妹性子强,你多担待,几个女儿家的婚事要好好挑选,不要让人欺负了她们去,男孩们都要好好教……”
“娘!”曹澜连忙打断她的话,畏惧不安,“曹家还要靠娘看着你,娘,娘别生气了,都是儿子的错。”
老夫人只是摸着儿子的后脑勺,半晌之后才疲惫说道:“下去吧,快马加鞭给长生回个信,让他自己去告罪,一应罪责都是我曹家之过,和他并无任何关系,外放也没什么不好的,就当是见见世面了,往后的事情,定要谨言慎行了。”
曹澜走后,沈妈妈看着好似骤然衰老下来的老夫人,不由哽咽道:“真是好没良心的曹家人,平白让姑娘操心了一辈子,如今到时讨不到一点好。”
老夫人只是笑了笑,低声说道:“罢了,儿女都是债。”
沈妈妈擦了擦眼泪,把人扶着靠在软靠上:“如今孙子孙女都这么大了,还要您这个老祖宗操心,本就是不孝顺。”
老妇人闭眼沉默着,只是许久之后低声说道:“百年之后,您亲自去了结了那个人,就让一切都重新开始。”
沈妈妈脸色大变,但轻轻嗯了一声。
—— ——
江芸芸还没收到复工的消息,某一天突然被吏部的人神神秘秘叫走了。
——“定是有事才找你。”
有事,但不说,神神秘秘的。
江芸芸一头雾水从后门进了,一入内就看到三位主官齐刷刷坐在前面,还有一人站在下面,正是江苍。
江芸芸上前行礼。
“你这脸怎么了?”韩文震惊问道。
江芸芸摸了摸小脸,叹气说道:“小野猫抓的。”
韩文更震惊了:“你玩得这么野。”
江芸芸哎哎两声,一脸茫然。
马文升咳嗽一声,歇了自家侍郎一眼,让人起来后也没直接说,反而对着江苍说道:“此事也算因你而起,你来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