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说形同废纸。”江芸芸说道。
韩文叹气,突然压低声音,小声说道:“王尚书本想继续推行此事,奈何和陛下有了一些争执,如今也去了南京,此事也就搁浅了。”
江芸芸终于知道王恕本来都化险为夷了,怎么好端端又被打发走了,后续继任者识趣,陛下不想太费心,闹得人心惶惶,打起了退堂鼓,他们自然也就不掺和进去了。
“不过每任官员卸任后把自己在任时做过的事情,都记录下来的事情递交吏部的规矩是保留下来了,也方便我们后期核对,而且应着王尚书开了个好头,大家对考察之事都是颇为看重的。”韩文说道。
“那之前说所属官员应办的事情定立期限分别登记在账本上,让六部和都察院逐月进行检查,六科每半年质询此事的事情……”江芸芸又问。
韩文摇头:“施行过的,没想到是六科觉得麻烦不想做了,这才和王尚书起了矛盾,便是事情的开头。”
江芸芸揉了揉额头。
“你别想这些事情了。”韩文安慰道,“内阁让你来这里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不被京察所牵连,你信不信今年你要是在外面,骂你的单子叠起来比你人还高,到时候你让吏部,让内阁怎么办。”
他想了想,叹气:“安分点吧。”
江芸芸回过神来,把访单二字圈了圈。
“那就说回这个问题。”江芸芸说道,“访单长什么样子的。”
“就白纸啊。”韩文说道,“但一般都是告知过那些科道官的,道德品性,家庭情况,众人风评等等内容,他们知道什么些什么。”
江芸芸震惊:“都是这么玄的东西吗?”
韩文更震惊:“那不然要什么。”
“落实到实处啊!”江芸芸飞快打了一个表格,“访单开列对象不仅是在任官员,还包括住俸、 公差、丁忧、养病、侍亲、给假、及行查未报,并六年内升任、未经考察等官员都在考察范围内,也就是所我们至少要准备两项表格。”
韩文看着她洋洋洒洒就做了两张表格出来。
“在任官员的能力和品性乃是考核的的制定指标。”
“其余官员的德行和在乡行为是他们的主要标准。”
江芸芸脑子转得飞快,很快就写好了几个主要考核的点。
韩文沉默地看着,许久之后才出身:“看上去确实有些道理,你囊括地很好,分文别类,一目了然,也有了指标,就是……你打算怎么和叶郎中说。”
江芸芸斜眼去看韩文。
韩文冷笑一声:“我可不去挨骂,叶郎中老人了,我都要卖三分薄面的。”
“那我去找尚书。”江芸芸破罐子破摔,卷了那两张纸就要走。
韩文一把把人薅住,怒目:“你几岁啊,还告状。”
两人互不相让。
“好好好,江其归!”韩文一口牙都要咬碎了,“外面的人讨厌你简直是讨厌对了。”
江芸芸慢慢吞吞说道:“做考察的谁不是背地里被人骂的。”
韩文气笑了。
“等会,再细说这事。”他顺手把江芸芸拉了回来。
两人大门一关,详细研究起访单的具体内容。
天色将黒,叶郎中刚写好这次京察的工作安排,就看到韩文和江芸携手而来,看那两人的架势,叶郎中眯了眯眼。
“访单的人选可抽好了?”韩文被人推了出来,只好先一步温和开口。
“这个案文写好了,还请侍郎过目。”叶郎中岔开话题,把手里的折子递了过去。
韩文看也不看直接揣在手里。
叶郎中脸色立刻不好看了。
“我自然是很相信文德的。”韩文和煦开口。
叶懿勉强笑了笑:“侍郎还是看看吧,若有问题也好早些修改。”
韩文只好拿出来仔仔细细看着:“瞧着和之前的并无差别。”
“都是按规矩办事。”叶懿说道。
韩文点头:“是这个道理,大家都是一心为君,没有任何私心的。”
叶懿只是笑着点头。
“访单的人选可抽好了?”韩文又问道。
叶懿心中一沉,知道是冲着访单来的,不由警惕说道:“还未。”
“那不若就一起吧,回头我和江学士也做个见证。”韩文说。
这事不难,而且按理本就要侍郎来签字见证的。
叶懿缓缓点头:“本事明日早上的工作,也正有此打算,只是还未告知两位大人。”
韩文点头:“那正好,我们不如先议论访单的内容。”
“什么内容?”叶懿不解。
韩文掏出两张纸,也算是人到桥头,直接说道:“今年访单到底要问些什么内容!”
叶懿立马去看江芸芸。
“此事我们已经和尚书商量过了。”江芸芸杀人一刀,开口就是诛心之话。
叶懿脸色彻底难看起来。
韩文缓和气氛:“每年访单的内容都太过分散,诸位这么辛苦,我们看着也是格外心疼的。”
“那这事也该和我们先商量一下才是,诸位主事也为此忙了很久。”叶懿面无表情说道。
韩文口气极软但态度颇硬:“所以这才和江学士连夜赶来。”
一行人商量到了子时这才各自散去,考功司的人明显兴趣不高,叶郎中尤为摆烂,瞧着不太配合,但奈何官大一级压死人,韩文态度坚决,江芸芸对着办事的主事晓之情动之以理。
陈澄果然是个办事的人,很快就提出几个问题,江芸芸大力表扬,觉得非常有可取之处。
韩文表示赞同,满脸笑意地夸了一句:“成熟老练,大有可为。”
众人一听,也跟着心思活跃起来,一时间也都提出不少意见。
“你就不怕他们阳奉阴违。”江芸芸一个人住得远,加上初来乍到也没什么认识的人,就独自一人摸黑回到院子,只是刚准备推门进去,就听到头顶淡淡的声音,“小心半路给你敲黑棍。”
江芸芸微微一笑,抬起头来:“不是有你吗,五文钱大神。”
夜色漆黑中,那个人影屈膝坐在屋顶上,闻言只是轻轻冷哼一声。
江芸芸站在屋檐下,她没有再抬起头,只是找了个台阶坐下:“聊聊吗?”
头顶的人没说话,只是没多久就被扔下一个东西。
江芸芸顺势接了过来,入手热腾腾的。
“这个烤鸡这么瘦,我不要。”
第四百一十八章
江芸芸坐在台阶上, 看着秋夜如水的夜色,耳边是窸窸窣窣的虫鸣声音,头顶的一轮明月明亮圆润,照得这片大地也跟着落下莹莹月光。
“我没和你生气。”夜色朦胧间, 头顶传来闷闷的声音。
江芸芸笑:“我知道, 你只是太累了。”
头顶又没动静了。
江芸芸还是安安静静坐着, 任由脚底的影子慢慢西移, 到最后明月高悬,那点黑影就蜷缩在脚边。
“我爹的墓在扬州城南菰蓠湾, 我娘葬在湖广, 原来年轻时聚少离多,老了也不能在一起,大人说的以后到底是什么时候。”顾仕隆迷茫的声音再次传来。
江芸芸沉默盯着脚边的月光。
天南地北, 迢迢乾坤, 到底谁能说清以后的事。
“所以我想着, 我不能总是拖到以后, 拖到和我爹娘一样, 到最后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顾仕隆的声音逐渐靠近。
江芸芸看着脚边多了一道小小的影子。
幺儿好似小时候一般, 坐在屋檐上,垂着双腿, 看着头顶的夜空。
只是那个时候他总是无忧无虑的。
“我七岁来到你身边,那个时候你趴在墙头看我……”
顾仕隆低下头,正巧江芸芸抬起头来。
当年那个趴在墙头的少年, 如今坐在台阶上。
他变高了,也变黑了, 只有那双黑漆漆的大眼睛一直没有变, 莹莹的月光落在那双瞳仁上, 万事万物都变得安静起来。
两人沉默看着,随后齐齐移开视线。
——他一直都是这样的人。
顾仕隆沉默想着,所以到最后只是喃喃说道。
“可我怎么就长大了。”
——长大也太没意思了,没了爹娘,也没了江芸,只能成为一个孤零零的大人。
江芸芸还是没有说话,捧着手中逐渐没了热气的烤鸡,盯着那道小小的影子。
“我明日就要走了。”顾仕隆说,“你以后要早点回家了,天黑不安全。”
江芸芸终于问出心中的犹豫:“你年前不是就扶柩归乡了吗?”
“嗯。”顾仕隆轻声嗯了一声,随后又说道,“所以我是偷偷回来的。”
江芸芸震惊:“要是被发现了……”
顾仕隆没说话了,过了好一会儿又说道:“反正不会连累你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江芸芸呐呐说道,“世人总是很看重孝道的。”
顾仕隆淡淡说道:“人死如灯灭,现在又能做给谁看。”
两人又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