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迁和李东阳关系太好了,而且人也实在聪明,两人现在还在一起上值,说太多很容易出错,他更不敢随意胡说。
焦芳焦虑地在甬道上来来回回走着,寻常中书舍人和他打招呼,他根本不理,只是背着手来回踱步,闹得大家都颇为尴尬。
没多久,李东阳就满脸笑意地出来了,身边还围着几个中书舍人,一群人说说笑笑,好不快乐。
“宝阳兄?”李东阳吃惊地看着不远处的焦芳,“难道还未下值?”
焦芳没说话,只是耷眉拉眼地看了一眼他身边的人。
那些中书舍人也识趣,各自告别离开了。
等人走远了,一直神色匆匆的焦芳还是没说话,只是盯着李东阳看。
李东阳和焦芳是同年,两人自来关系不错。
李东阳是知道焦芳急性子的,见他如此坐立不安却还没开口,便不解问道:“宝阳兄这是做什么?”
焦芳沉默片刻,突然说道:“今年我儿子参加会试,不知情况如何?”
李东阳安慰着:“虎父无犬子,你教的儿子不会有问题的。”
“今年我回避了会试,尚书又病弱,礼部竟无一人参加会试主考。”焦芳又说。
李东阳还是柔声安慰道:“按理今年也该是轮到你了,但你有子入试,例应回避,所以这才显得没有礼部的人,你且不要多想,科举中没有礼部的人也非今年特例。”
焦芳又没说话了。
李东阳看着他完全没有被安慰道的样子,更为不解:“宝阳兄到底想说什么?”
“尚书病逝,衙门群龙无首,春闱焉得无礼书,闹得现在人人都乱,这便也罢了,好歹还有我看着,只是我这几日还总是听到不少流言,吓得心惊胆战。”焦芳低声说道。
李东阳不解:“什么流言?”
焦芳抬头去看李东阳,喉结动了动,忍不住身子前倾,压低声音:“都说江学士要进礼部了!”
李东阳不解:“哪里来的消息?”
“外面的人都这么说的。”焦芳模模糊糊说道,“大家都说他现在也没个正经职位,就一个翰林学士,手握不少功绩,在这个位置上也好几年了,也该动一动了。”
李东阳打量着面前的同窗,突然明白他今日的来意。
“江芸自有他的去处,但不论去哪里都是陛下决定的,非你我可以决断的。”李东阳平静说道,“宝阳兄该下值归家了,天色也不早了。”
焦芳连忙说道:“那我和你一起出城门,做个伴。”
“我今日约了人去吃酒。”李东阳无奈说道:“宝阳兄有话就直说吧。”
焦芳也被逼急了,忍不住问道:“最后一个问题,左侍补升正卿的机会,是不是比右卿大?”
李东阳心中叹气,暗道果然无耻,但脸上却格外平静,正儿八经说道:“右改左,左补正,也是有这个道理的,非空穴来风,无稽之谈。”
焦芳脸色微变,随后忍不住喃喃自语:“徐尚书和傅尚书就是替补上去的,果然,果然,不,不,不对,徐尚书和上一任也不是替补啊……但陛下自来是讲究循序渐进的……”
李东阳看他疯癫的样子,笼着袖子,没说话。
“是啊,也该讲究长幼有序才是。”焦芳口不择言说着。
李东阳终于明白他今日来的目的,突然觉得好笑,对着面前的同僚故意说道:“虽说长幼有序,但也是能者居之的。”
焦芳长叹一口气:“我已七十有七了,实在是心中愤愤啊。”
李东阳也跟着叹气:“也该放宽心才是。”
焦芳神色凄惨,愤愤不平:“这几日我总是忍不住想起我们那一科的庶吉士,实在是令我心急如焚。”
“费咨兄、曰川兄和时雍兄都做到尚书之位,公实兄也升上南京掌院都御史,就连未曾入选庶吉士的朝瑛兄也为尚书了,廷珍兄今年也升掌院都御史,人人都夸他们是人中之凤,我也是人,自然忍不住比较起来,我和他们相比到底差到哪里呢,可我想了许久都想不明白,已经搅得我日夜难安。”
他激动的神色突然冷静下来,对着李东阳行了大礼:“还请宾之兄为我解惑。”
李东阳忙不迭散开,苦笑着:“这是做什么?我如何担得起,各人运道不同,何来如此比较,且看现在吴原博也至今没有入内阁呢。”
焦芳冷笑一声:“他已有自己的大造化,天下皆知的大才子,我如何能与他比,且我也不是要争内阁的位置啊。”
李东阳心力憔悴:“我赴约真的要迟到了。”
焦芳还是不放弃,只是目光炯炯地看着他,坚持要等到他的一个答案。
李东阳是真觉得他的同僚糊涂了,低声劝慰着:“补选尚书,一要廷推,二要圣裁。我就算有为你争礼书之心,也没有为你争礼书之力呀,何必让我如此为难。”
“我一是翰林,二有资历,三且只求一个礼部,宾之兄乃是陛下爱重的阁老,只要肯为我说上一句……”
李东阳气笑了,面无表情说道:“那你应该去找首辅希贤先生才是。”
焦芳坚持说道:“你我同年,按理要相互照顾的。”
李东阳叹气,看着面前的焦芳。
他是听过关于焦芳的很多传言的,好的不好的,比比皆是,就连礼部内部对他意见都很大,但李东阳一向是宽于待人,焦芳目前为止并未做出伤天害理的事情,虽有不少消息,但也只是传闻,并无实质证据。
他从不以恶意揣测他人,只是今日突然发现这位老兄实在太过汲汲名利了,那些传闻中的消息突然变得具象化起来。
他叹气,意味深长说道:“礼书的这个位置瞧着折人寿,舜咨兄、曰川兄,皆不得善终,宝阳兄想清楚了吗?”
焦芳神色瞬间僵硬。
李东阳只当没看到,背着手转身离开了,只是出宫门时,脚步一转,朝着不是自家的方向走去。
他突然想起傅瀚病重时和自己说的几句话,当时只觉得他是病糊涂了,可万一……
等江芸芸回家休息了好几天,见了不少人,慢慢悠悠回过神来,正准备去文华殿给嗷嗷待哺的太子殿下上课时,突然听到一则消息。
——张升升礼部尚书。
江芸芸忍不住瞧瞧去看焦芳的位置,却发现今日焦芳不在。
“今日可要按照课本来上!”梁储没发现他的异样,再一次操心地提醒着。
“自然!”江芸芸拍着胸脯应下了,对他担忧的目光飘忽闪过。
只是她刚出了门,就看到焦芳脸色憔悴来上班了,瞧着整个人精神不济,格外疲惫。
她歪了歪脑袋,打了个招呼,却无人应答。
王鏊不知从哪里走出来,见状,和她咬耳朵:“这几日到处跑,焦侍郎也累了,你少打扰他。”
江芸芸大眼睛扑闪了一下。
王鏊一见她这模样,无奈摇头:“你大概是不会有这样烦恼的,江学士,快去上课吧,你再不去上课,殿下要把我们所有人的耳朵都念得生茧子了。”
江芸芸啊了一声,只好卷过崭新的教案,慢慢悠悠走了。
——事已至此,她打算换个课题,给太子殿下上上‘驭’之道。
第三百九十五章
朱厚照高兴坏了, 一大早就爬起来,甚至还体贴的去隔壁房间把朱厚炜也扒拉起来,完全不顾弟弟爬不起来的惨叫。
“今天江芸上课呢!”朱厚照把人拖出来后,拽到自己屋里, “就知道睡懒觉。”
春日既寒, 二皇子穿着寝衣, 一出门就打了一个寒颤, 哆哆嗦嗦往他哥怀里靠。
身后的嬷嬷黄门惊得连忙追上去,要把二皇子抱回来。
朱厚照见状, 拎起弟弟就跑。
身后的人也跟着跑。
朱厚照见状跑得更快了。
长长的游廊下, 哗啦啦的一群人追着太子殿下跑,太子殿下已有小少年的模样,腿长手长, 跑起路来轻盈如风, 春日的风吹起所有人的衣摆, 连着边上树木也摇曳生姿。
二月韶光好, 春风香气多。
所有人都紧张坏了, 脚踏着吹落在地上的碎花, 只有朱厚炜趴在他哥的肩膀上,捏起一朵落在他头顶的杏花, 高高举起,然后突然开心得笑了起来。
“是好看的花花啊。”他贴着朱厚照的脖子,软软说道。
—— ——
江芸芸来上课的时候, 就看到两双亮晶晶的大眼睛正一闪一闪地看着她。
“好久不见啊。”她笑眯眯说着。
“特别久。”朱厚炜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一日不见, 如隔三秋, 算起来我已经有八九百年没见到你了。”
江芸芸哎了一声, 也跟着油嘴滑舌:“那石头都能成精了,草木都会化形了,多厉害的啊,不知道二殿下修到何方境地了。”
朱厚炜呆呆地看着她,突然扭头去看他哥,小脸挎着,委屈巴巴:“我说不来了。”
江芸芸笑眯眯地去看朱厚照。
朱厚照板着脸,也跟着严肃说道:“子不言怪力乱神。”
“未知生,焉知死。”江芸芸想也不想就说道。
朱厚照欲言又止,随后憋了憋嘴巴:“没学过。”
江芸芸得意一笑。
两位皇子吃瘪,只好讪讪坐了回去,一脸不服气。
“不公平,你读的书比我多。”朱厚炜忍不住强调着。
“那殿下可要早点学啊,我十岁才开始读书,算算日子,你不早点读,等到我这个年纪也就差了几个年头了。”江芸芸施施然翻开教案,“两位皇子都学到哪了?”
朱厚照骄傲挺胸:“四书已然学了一半了,如今在学大学了。 ”
朱厚炜也骄傲挺胸:“好久没学了,不爱读书,没意思,我乳母说我是皇子不需要考科举,才不需要读书呢。”
江芸芸抬眸扫了他一眼。
朱厚炜不挺胸了,人怂了,大声嘟囔着:“我娘也这么说的。”
江芸芸也不生气,笑说着:“殿下玩过沙子吗?”
朱厚炜眼珠子一转,没说话了了。
“我们才不玩,太脏了。”朱厚照大声反驳着,眼珠子飘忽不定。
江芸芸点头:“那今天微臣就来说个典故,名叫沙里淘金。”
两位皇子立马开心地坐直身子。